看到言逍一臉的默許,盛夏也不願再多說什麽,隻是冷冷地看了徐炳懷一眼之後,又補充了一句,“我再多嘴提醒大家一句,都做好心理準備,一會兒不要禦前失儀才好。”
話音落地,盛夏不等徐炳懷那懷着又要鬧事的表情開口,便甩手放下了簾子,徑直走到了驗屍台旁。
“魏前輩,待會兒怕是要麻煩您幫忙了。”
戴好口罩,盛夏對着站在驗屍台對面的魏仵作出聲說道,寬衣寬袍的他已經戴上了手套,“盛姑娘你盡管吩咐便是了。”
光潔鋒利的解剖刀準确無誤地刺入皮膚,傷口卻沒有血液流出。
被凍結了的身體很難一下子流出血來,更不用說爲了制造現場血腥的效果,徐钰身體裏的血已經被放幹了大半。
這确然,是省了一些驗屍中的麻煩,可也給驗屍結果的分析帶來了許多的不變。
小心翼翼地将徐钰的胸前打開一個“V”字型的開口,内髒腐爛的氣息便争先恐後的湧了出來。
還好,屍體的内部已經被凍透,腐爛的氣味兒對盛夏和魏仵作這樣見慣了屍體的人來說,根本沒有什麽影響,然而隔着簾子的另外一端,已經有人開始體驗到,剛剛盛夏說的那句“不要禦前失儀”是什麽意思。
“盛姑娘,你這是要……”簾子這頭,魏仵作看到盛夏手起刀落的動作,聯想到她要做什麽之後,不由得驚訝出聲。
“既然要說徐钰不是死于被發現的那個時候,那就總得找些切實可靠、無法更改的證據吧。”
擡頭沖着魏仵作笑笑,盛夏低頭擡手,最後一刀下去,便幹脆利落地将徐钰的整個胃部剝離了下來。
魏仵作手快,在盛夏落刀的一瞬間,已經把托盤接了過去,那被剝離的胃在托盤裏顫顫巍巍的晃動着,顯然裏面裝滿了食物。
“還是拿到這邊來吧,地方大一些。”将托盤端到旁邊的小幾上,魏仵作意味深長地看了站在一旁的寇大人一眼。
寇大人心領神會,立刻拿起口罩戴了起來,身邊站着的幾個人,也紛紛不敢懈怠地效仿——
笑話,光是剖開腹腔的氣味兒就已經這般令人難以忍受,現在是要剖開胃,若是再不戴口罩,哪怕是要當場吐出來了!
幾個人心裏的腹诽還沒落地,盛夏手裏的解剖刀已經劃破了胃壁結實堅韌的肌肉。
胃裏的食物殘渣“嘩啦”一聲湧了出來,帶着沖天的酒氣與腐敗的惡臭,令簾子這邊的人不由得盡數變了臉色。
而簾子那邊,則不僅僅是個别人的“禦前失儀”了。
忍耐力強的,捂着嘴在言逍面前支支吾吾兩聲便往外跑去,忍耐力差的,便已經是根本來不及打招呼就往外跑,而那個口口聲聲說着要誓死護着自己兒子的徐炳懷,則當即吐在了原地。
一時之間,簾子那邊的正堂混亂成粥,各種古怪氣味兒夾雜而來,竟是不亞于簾子這邊的後堂。
好在,言逍還能忍得住。
一臉鐵青的命令宮人們快速開窗通風和收拾現場,言逍看向從簾子後面走來的寇大人,眸子裏盡是想要吃人的兇惡。
“啓禀皇上,盛姑娘和魏仵作正在檢查死者徐钰胃裏的食物殘渣,這是最能準确确定死亡時間的一種方法。”
早有準備地摘下了口罩,寇大人一臉坦然的模樣令好些回到前堂内的大臣們心生佩服。
“此法需要多久的時間能夠得出結果?”
每說一個字,面色就更難看幾分,言逍一臉陰冷地看着那黃色的布簾,現在連他心裏都覺得,盛夏一定是故意這樣來整他們的。
“回皇上,此法沒有固定的時間,需要根據實際情況來确定,但盛姑娘技術一向精湛,想來是用不了太久。”
恭恭敬敬地回答出聲,寇大人方才瞧着盛夏那幹脆利落的手法便已是心生佩服。
“朕知道了,此事幹系重大,切不可省事兒圖快。”眉頭緊皺,言逍卻還是要做出一副公正賢明的樣子來。
這便是他這個皇帝做的悲哀之處。
登基時日尚短,登基緣由非議衆多,登基之後尚無卓越建樹,更加沒能徹底的收買人心。
是以他雖是坐在大胤那張萬萬人之上的龍椅中,然而卻并不能随心所欲,以至于想要除掉言涵,都必須要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否則的話,他日朝堂便不僅僅是嘩然抗議這麽簡單了。
“皇上,寇大人,”盛夏清淡的嗓音打破滿殿尴尬的沉寂,衆人目光凜凜,都落在盛夏身上。
“死者徐钰的死亡時間隻有兩個可能,一是他屍體被發現的前一天晚上,從酒樓回到宅院的一個半時辰之内,另外一個,則是屍體發現當天的巳時初。”
說話的語氣頓了頓,盛夏平靜的嗓音下帶着隻有她自己能覺察的輕顫,“而這兩個時間無論哪一個,本案的犯罪嫌疑人安王言涵都尚且沒有回到京城,更加沒有進過徐家的宅院。”
她終于,能夠證據确鑿的将這句話說出口了。
“你胡說!你……咳咳……你根本就是在胡說!”還沒從方才的嘔吐中緩過神兒來,徐炳懷便立刻再度進入“戰鬥”狀态。
看着他那副滿臉虛弱卻還要強撐着做出一副兇惡狀态的模樣,盛夏倒真是不知道該不該誇他一句“敬業”了。
“人吃到嘴裏的東西很快會進入到胃裏,而在胃裏卻要待夠至少一個半時辰,才會進入到腸子裏面。人死之後,消化活動自然會随着停止,所以檢查胃裏食物的消化情況,能很準确地判斷死者的死亡時間。”
略帶幾分不屑地瞥了徐炳懷一眼,盛夏已經懶得再同他辯駁,她已經完完整整地驗過徐钰的屍體,那就拿證據說話便好。
“根據徐家小厮的口供,死者屍體被發現的當天,嫌犯安王言涵是在臨近午時,或者巳時末的時候進入到徐家的。
如果徐钰真的是在他與之發生口角、争鬥後被殺死的,那算上這些時間,徐钰被殺死的時候,怎麽也在午時了。
而在當天辰時,徐家的小厮說,徐钰曾經差貼身伺候的人問廚房要過早膳,并且沒有多久貼身伺候的人便将空了的盤子送回了廚房。
也就是說,徐钰在辰時吃過東西,到午時被害身亡這段時間内,已經過去将近兩個時辰,胃裏應該留不下什麽太多的食物殘渣才對。
可是方才大家也都感受到了,徐钰胃裏的食物不僅有,而且有很多,我和魏仵作清理了好一陣才全部清理幹淨,這說明什麽?
這說明徐钰被害的時間,距離他吃完最後一餐飯時間很近,近到好多食物都來不及在胃裏被消化,否則,也不會在胃裏腐爛,以至于發出這麽大的氣味兒來。”
語氣平平靜靜,盛夏幾乎可以看得到,自己在說到“氣味兒”的時候,衆人那面上一緊的反應。
“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憑什麽要相信你?”
證據鑿鑿卻不肯退讓,徐炳懷卻沒想到自己的話會引來衆怒。
“徐先生,你這話說得就有些過分了,老夫幾個全都站在這裏,盛姑娘所言是真是假自有分辨。
你說這樣的話出來,是在說我們幾人學藝不精,還是在暗示我們幾個人有所倒戈偏向?!”
站在簾子近旁,一個年長的大臣冷臉出聲,他便是今日寇大人特特請來做公證人的一位刑獄出身的老人。
“皇上,依老臣看,徐先生的反應才是真的讓人覺得匪夷所思。身爲孩子的父親,不想着如何找到謀害自己孩子的兇手,反而是處處與破案之人相刁難,請恕老臣問徐先生一句,你到底是想找到真相,還是想隐瞞真相?”
另外一個大臣接口出聲,說出來的話便是更加的不客氣。
“你們不要胡言亂語!”徐炳懷氣急的模樣反倒像是一個跳梁小醜。
“你不要胡言亂語的蒙騙聖上才對!”反唇相譏,能站在朝堂上的大臣哪個又會在吵嘴仗裏面輕易認輸?
隻是有站在公理正義這邊的大臣,便有站在陰謀陷害那一邊的。
眼看着徐炳懷就要敗下陣來,唐宰相又以公立的姿态開了口:
“諸位聽我一言,皇上,徐先生是死者的父親,怎麽可能會不關心殺害死者的兇手到底是誰?依老臣看,徐先生就是因爲太關心了,所以才會亂了陣腳,什麽都不肯輕易相信,并不是有意刁難。
請大家都息怒,息怒。”
“唐宰相,你這話就有些偏頗了,若是徐先生誰都不肯相信便也罷了,他現在明擺着針對盛姑娘,你當我們都是瞎子嗎?”
唐宰相裝公立失敗,兩邊的朝臣很快吵吵嚷嚷做了一團,隻是話題的焦點似乎離案子越來越遠,更集中在徐炳懷古怪的态度上。
而在盛夏看來,這似乎又是離案情越來越近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