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侍衛望過來的征詢目光,章大人的話裏沒有絲毫的猶豫。
長棍短劍,幾個年輕力壯的侍衛叮叮當當,幾下便将那封死的木門撬了開來。
“砰!”
木門被重重地丢在一旁,一股滲人的寒意便霎時間從那黑漆漆的洞口撲了出來,濕漉漉的,令人下意識地就要後退。
“章大人,這地方恐怕不僅僅是一個儲物用的地窖吧?”低頭凝視着那深不見底的漆黑,盛夏一字一頓地出聲。
就算是用來收藏家裏貴重物品的地窖,也斷斷不會将開口挖在花園的假山石中,就算金銀珠寶不會被濕氣腐蝕,那文玩字畫放在這裏,也終究是個被損毀殆盡的命運。
就更不用說,若是真的用來儲藏個家裏用的物件蔬菜,這地窖打開一次要費多大的功夫。
這下面,一定是個隐秘的地道。
“你們兩個先下去看看。”
面色暗沉,章大人指着兩個年輕力壯的侍衛出聲說道。
因着不知這地窖到底有多深,兩個侍衛的身上都栓了麻繩,手裏拿着的火把忽明忽暗,一點一點地下到了那漆黑一片的地窖之中。
“章大人——這裏面有三個洞口——”
率先下去沒有多久,兩個侍衛的喊聲便從地窖口内傳來出來。
盛夏和章少卿下意識地相互對視一眼,這下面,果然是一條地道。
“我下去看看。”
彎腰将礙事的外衣捆綁紮緊,盛夏扶着地窖的洞口,縱身一躍便跳了下去。
漆黑的地窖已經被兩個侍衛用火把點燃,燈火通明中,那些尚未融化的冰塊明亮得近乎有些晃眼。
“這裏應該就是案發第一現場了。”
很快在地窖裏搜尋到點點滴落的血迹,那血迹從洞口處向着冰塊的位置延伸,想來是将徐钰的屍體搬過去時不小心滴落在地的。
而那冰塊的附近,留有一大灘混雜着水漬的血迹,便應該是當時存放徐钰屍體的地方。
“去看看這三個洞口都通向哪裏。”對着侍衛吩咐出聲,章大人走到了盛夏身邊,“盛姑娘,可有什麽發現?”
地窖的情形一目了然,但多年來的職業使然,他總是要找到些什麽十成十的證據才肯放心。
“地窖裏沒有争執打鬥的痕迹,這就說明,徐钰被人帶到這裏的時候,已經喪失了反抗能力,根據當天他酒醉歸家的這段情形描述,殺害他的兇手,或者幫助殺害他的兇手,很有可能就是送他回房的兩個小厮。”
從地上站起身來,盛夏出聲說道。
“這邊的血迹靠近冰塊,顯然是用來存放徐钰屍體的地方,而那邊才是徐钰被刀刺入胸口的地方。”
擡手指着地窖洞口附近一處不甚明顯的血迹,盛夏頓了頓嗓音,繼續道:
“下手的地方與存放屍體的地方并不在一處,而徐钰又沒有掙紮,隻能說明動手的人要麽十分自大的覺得這裏不會發現,所以不在意細節,要麽便是個新手,做事魯莽,不曾考慮動手的後果。
而從那邊到這邊,地上的血迹隻是滴落而非拖拽,也就是說,當時在場的人絕對不止一個,不然以徐钰自己的身形體重來說,一個普通人是很難把他抱起來的。”
有了明确的現場,便有了明确的思路,盛夏看着這滿場看似淩亂的痕迹,眼睛裏卻井井有條,甚至可以還原得出當時的案件場景。
不管是生是死,身體已經無法動彈的徐钰被人趁着夜色悄悄的帶到了地窖。
隻是他才剛剛落了地,便被早就心急了的兇手一刀刺入胸口,血液噴濺而出……
心裏猛地一晃,盛夏擡頭定定地看着章大人:
“徐钰被人帶到地窖的時候,應該已經死了。”
“死了?你怎麽能肯定這一點?”
被盛夏忽然而來的話吓了一跳,章大人覺得,自己的思路已經跟不上她的節奏,連心髒都一跳一跳的,終究是上了年紀。
“還是剛才在上面說過的血迹問題,”說話的語氣頓了頓,注意到章大人神色間一閃而過的異常,盛夏心裏微微有些窘迫,說話的速度也有意識地放慢了一些。
“徐钰被刺中的地方是心髒,照理說兇器刺入和拔出的時候會有大量的血液立刻噴濺出來,可是這裏卻沒有,隻有流在地上的一灘血和一路滴落的血迹。
如果說是兇手事後清理了現場,那爲什麽不連地上的血迹一起清理幹淨,而非要留下一點兒,好讓我們有了證據來證明這裏就是案發現場?
這就隻能說明,徐钰被刺中心髒的時候,人已經死了。
人死了,心髒就不會再跳動,那身體裏的血液也就不會被心髒的跳動而大量地積壓噴濺出來,隻會緩緩地流出來,造成現在我們看到的血迹。”
仔細而又通俗地解釋了一遍,盛夏知道,仵作一職在大胤屬于冷門,即便是參與破案多年的老人,也未必就能将人體的情況了解得透徹,大多,還都是聽仵作給出的結論。
“其實,這也是剛才在那個僞造現場所疏漏掉的一個疑點,就是那個屋子裏也沒有噴濺出來的血迹。
依着徐钰屍體躺倒的位置,他從心髒傷口裏噴射出來的血液,應該會濺到旁邊的牆壁上才是,可是那牆上卻是幹幹淨淨的,沒有一點兒血迹。”
思忖着出聲,盛夏對自己剛才漏掉了這麽明顯的疑點而感到内心有所羞愧。
“這樣說來,兇手殺死徐钰之後,還要專門帶到這裏來放血,就是爲了收集他身體裏的血來僞造地面上的那個現場,又能不讓我們在驗屍中發現端倪?”
疑問的話語帶了肯定的語氣,到這個時候,章少卿就算是再保持立場的中立,卻也不能無視案子裏的栽贓陷害之意。
證據鑿鑿,由不得他不在意。
從地窖裏出來的時候,京城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順着三個洞口前去探路的侍衛傳回了消息,三個洞口有一個在半路被封死,另外兩個,一處通往城外的荒野,一處,竟是通到了皇宮附近的一家商鋪裏。
自然,那商鋪歸屬于徐家。
盡管這消息令人錯愕,然而盛夏和章少卿卻彼此默契萬分的誰都沒有開口,在徐钰的宅院外面簡單的交代了幾句之後,兩個人便彼此分道揚镳——盛夏回府去等着寇大人的消息,而章少卿則要将今天的發現如實上報。
皇宮裏的言逍,今天晚上應該會睡不着吧?
擡頭看着已經爬上夜空的星星,盛夏在心裏默默地想着。
隻是她不知道的是,今夜皇宮裏難以入眠的人,并不隻有言逍一個。
“笃笃笃——”
輕輕地敲門聲将盛夏從沉沉的睡夢中喚醒,許是擔驚受怕了許多天而如今找到了一些證據方才放松了心情,盛夏本能地從床榻上坐起身子時,腦子裏還稍稍有些發蒙的沒有睡醒。
“盛姑娘,是屬下。”
見到屋子裏沒有動靜,外面響起了自報家門的聲音。
低沉熟悉的男聲令盛夏一個激靈,翻身下床幾步跑到門前開門,迷迷糊糊的腦子已經徹底的清醒了過來。
是言涵的暗衛。
“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消息了?”
房門甫一打開,盛夏的問話便追了出去,昨天回到府中,她第一時間就差人去調查與皇家天牢有關的消息。
“您要找的人還在追查,屬下是奉主子的命令前來給盛姑娘送一封信的。”
愣了一下,那暗衛顯然沒想到盛夏的語氣會這般急迫。
“言涵?你們能見到他?”這下輪到盛夏愣在那裏。
“屬下順着押送的車輛追蹤主子行蹤的時候見到主子的,剛到露風山的時候,他們的防守來不及布置得很嚴密,所以讓屬下鑽了空子。”
将手裏的信遞給盛夏,那暗衛又道:
“主子還說,讓盛姑娘你一定要以保重自己爲先,不管他在哪裏,都時時刻刻地在想着你,念着你,盼着你一切都好。”
念經般的話音落地,那暗衛見盛夏沒有什麽要吩咐的樣子,自己便主動閃身消失,畢竟他還從來沒有做過這傳遞情話的活計,咋一說出口,還真是有點兒不習慣。
暗衛是頗有眼色的消失不見,手裏拿着那薄薄信紙的盛夏卻是靠在門前好一陣發呆,臉頰也不受控制地有些發燙。
這個人,也不看看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怎麽還顧得上讓暗衛傳這種話過來?
不對,就算是現在什麽事兒都沒有,也不能讓暗衛傳這種話過來啊!
腦海裏想着那暗衛離去時的倉皇身影,盛夏的臉頰更紅更燙了幾分。
好在言涵的來信中并沒有全然是一副不正經的樣子,想來昨天也有人将勘察了現場的消息傳到了他那裏,今次他的來信中,寫明了讓她多去上官侯府找上官雲霓聊天散心。
隻是,她就算欣賞上官雲霓,要去聊天散心的首選也應該是宋相宜,言涵這麽特特地提出來,顯然那個要與她聊天的人并不是上官雲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