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魏仵作走過來,盛夏直入主題。
“先說死者胸前的緻命傷,”帶着腸衣手套的手将那有些凍裂的傷口輕輕分開,盛夏繼續道:
“因爲死者的屍體被送到大理寺的時候已經十分僵硬,胸口的血迹也有所凝固,所以當場驗屍的時候,很難具體分辨出傷口内部的情形,而因着某些原因,當時驗屍的那位仵作也并沒有對傷口進行解剖驗證。
隻是看到胸前的傷口,便下了判斷,但現在傷口附近的血迹已經幹涸,晚輩方才用尺子深入傷口量過深度,這胸前的’緻命傷’,分明是直進直出,您驗屍破案這麽多年,這樣的傷口代表什麽您定當明白。”
用手裏的尺子再度當場測量,盛夏親眼看着魏仵作的神色微微有變。
“直進直出,證明兇器刺入死者胸口的時候沒有任何的角度,這種情況的發生,通常是死者已經被控制的動彈不得,而且是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讓兇手從高處将兇器刺入才能造成的。”
輕咳一聲,魏仵作在寇大人的注視之下還是說了實話。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證明嫌犯就一定是清白無辜的。”
嚴肅着面色,寇大人自然知道盛夏此番前來的目的究竟爲何,向來剛正不阿的他,說起話來也沒有躲躲藏藏。
“寇大人不必着急,這隻是死者身上的一處傷痕而已,況且,這也已經駁斥了’嫌犯在與死者的激烈打鬥中,一刀刺入死者胸口導緻死亡’的這個說法不是麽?”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我家钰兒是怎樣被惡人殺害的很重要嗎?難道,連死都不讓他安生?!”
沒等寇大人開口,驗屍間外卻猛地響起一個令衆人倍感意外的聲音。
徐钰的父親徐炳懷忽然出現,一臉的悲痛又一臉的怒不可遏,話音落地他便猛地沖進驗屍間,沖向驗屍台上躺着的徐钰的屍體。
“是誰讓他進來的?!”
眼明手快,寇大人一把拉住了徐炳懷的手臂,将他硬生生地攔了下來,而站在驗屍台旁的盛夏也挺身上前,用自己的身子将兩邊隔離了開來。
“大人,徐先生的手裏有先皇的令牌,屬下,屬下實在是攔不住啊!”
跟在徐炳懷身後的侍衛慌慌張張,面對寇大人的質問一臉無奈。
“怎麽?還想攔着我?幸虧我來得及時,不然的話,豈不是讓那些惡人鑽了空子?!”
拼命掙紮也逃不了寇大人的束縛,徐炳懷怒氣沖沖地出聲吼道。
“兇手是個王爺,你們就在這裏想着要百般爲他開脫,隻可惜兇手作惡多端,留下的馬腳線索實在太多,你們掩飾不過去了,就開始從我兒的身上找借口?
是不是我兒被人害死的方式都得符合你們的心意才行?!這世間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天理?!”
質問聲聲,徐炳懷雙眼血紅,恨不能下一秒就将攔在面前的盛夏生吞活剝。
“就是爲了還徐钰的死一個真相,讓他能夠走的安心瞑目,我們才害怕漏掉哪怕一個微小線索的在這裏尋找真兇,徐先生你這樣大吵大鬧,就真的能讓徐钰在九泉之下安心?”
冷言相向,盛夏不甘示弱。
這個徐炳懷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在自己奉了太後懿旨前來調查案件的時候出現,若說不是言逍緊急安排的,誰都不肯相信。
“你是哪兒來的野丫頭?你有什麽資格同我說話?你有什麽資格碰我的钰兒!”
擡手指着盛夏破口大罵,徐炳懷哪裏還有世代富賈該有沉穩素養?
“太後派我來查案,我有沒有資格,還請徐先生自己去向太後讨教,若是你再在這裏大吵大鬧,就休怪我不客氣了。”盛夏神色冰冷。
“不客氣?你怎麽不客氣?怎麽?還想打我是不是?你試試,你試試看你能不能打得過我?!”
掙紮着要撲向盛夏,徐炳懷卻被寇大人鉗制的動彈不得。
“姓寇的,你給我松手!你再這樣抓着我,就别怪我去皇上那裏給你告狀了!”
“向皇上告狀?徐先生你富賈一方,難道就隻會惡人先告狀這一招麽?我倒是想聽聽,徐先生你要以什麽理由去給寇大人告黑狀。
難道是,告他不該攔阻閑雜人等破壞驗屍現場麽?還是告他不該秉公執法?”
針鋒相對,盛夏咄咄逼人的氣勢反倒是讓徐炳懷有些底虛。
他怎麽可能不知道盛夏是誰?隻不過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和年紀在這裏耍無賴罷了,卻不想盛夏根本不吃這一套。
“你……你……”氣得顫抖,徐炳懷又不知該如何反駁。
“總之,我今天是死都不會再讓你碰我的钰兒一下!你是言涵的人,誰知道你會不會趁機在钰兒的屍體上動什麽手腳,然後幫助那個窮兇極惡的歹人逃出生天?!”
氣結半晌,徐炳懷跳着腳撂下一句狠話,卻是讓盛夏沒忍住地笑出聲來。
“你笑什麽?!你是不是已經成竹在胸?你是不是已經在钰兒的屍體上動了手腳?!”
心裏被盛夏笑得發毛,才剛剛安靜下來沒有片刻徐炳懷再度氣急跳腳。
“我當然是在笑徐先生你了,”毫不掩飾語氣裏的嘲諷,盛夏故意擡手晃了晃手裏明晃晃的解剖刀。
“既然心裏盤算好了要來大理寺無事生非的攔阻驗屍,那就麻煩你事先将所有的說辭都想一遍。
剛剛還說不認識我,不知道我是哪裏來的野丫頭,現在又信誓旦旦的說我是安王殿下的人,那請問徐先生,你到底是知道我是誰還是不知道?
你這樣前言不搭後語的,豈不是正好暴露了你心裏有鬼?”
“你,你心裏才有鬼!我警告你,不要在這裏血口噴人,莫說是你,就是你爹盛遠庭來了,我們徐家也不怕!”
被那鋒利的解剖刀驚得有些肝兒顫,徐炳懷下意識地向着寇大人的方向後退了一步,卻是迎來了盛夏更進一步的嘲諷。
“徐先生現在連我父親是誰都知道了?”
“你!你個黃口小兒沒資格同我說話!總之,今天誰都不許再碰我兒!”
一時氣結,徐炳懷現在算是反應過來,自己在言辭上是無論如何都鬥不過盛夏了,隻得将最後的殺手锏拿了出來。
“誰若是膽敢再靠近我兒一步,那就是違抗先皇的命令!”
手裏的銅牌被他高高的舉起,徐炳懷的殺手锏還真是無人可擋,除了,那坐在高位之上的現任皇帝言逍。
“即便是有先皇的令牌在手,也不可萬事皆順心随意。當年先皇也曾有令,他賜給徐家的金牌,隻可用一次,而且也隻可用在正途之上。”
仍舊是嚴肅着一張臉,寇大人卻沒有任何要偏幫徐家的意思。
“如今的案子事關重大,涉及到皇家血脈的清白與安危,徐先生,你的這塊牌子隻能護得今日一時我們不碰令郎的遺體,但,此事是斷斷不可能就此完結的。”
轉頭将目光落在盛夏的身上,寇大人繼續道:
“本官會立刻聯名上書聖上裁決,盛姑娘,今日的驗屍怕是要到此爲止了。”
“盛夏明白,那就辛苦寇大人和魏仵作了。”點點頭,盛夏明白寇大人的意思。
不管怎麽樣,徐炳懷的手裏有先皇的令牌,今日的驗屍,她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再進行下去了。
還好,她已經在屍體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現在去“案發現場”驗證一下,也并非是件壞事。
腳步踏出大理寺的大門時,盛夏還能聽得到身後徐炳懷罵罵咧咧的聲音,心裏不由得浮起幾分好笑。
這樣的人,也多虧了當年先祖留下幾分基業,才能被人尊稱一聲“徐先生”,否則的話,又與市井的潑皮無賴有什麽區别?
不過,這樣的父親竟然能夠教養出徐钰這樣的兒子,她倒當真是有些佩服起徐钰來。
隻可惜斯人已逝,她就是心裏再佩服也沒有地方可以表達,更何況,他到底是不是言逍安插的奸細,到現在也沒有辦法有個定論。
盛夏希望不是。
然而,這世間的萬事卻并不是由得誰一個“希望”,便能成真的。
“你放心,我會妥善保管好徐钰的遺體,在你有機會再次驗屍之前,絕對不會讓人動什麽手腳。”
一直等在外面的黃璟見到盛夏出來便迎了上去,先前就是他一直嚴防死守着徐钰的遺體,才沒能讓旁人動了手腳。
“一直以來都讓你費心了。照理說,這樣的事情本不該把你牽扯進來的。”對着黃璟抱歉的笑笑,盛夏說得是真心話。
黃璟爲人正直耿介,一直保持中立而不參與到黨派的紛争之中,才是他在爲官之途中最好的選擇。
可如今,卻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拉下了水,而且,還是危在旦夕的那一方,盛夏的心裏怎麽可能不深感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