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京城鹧鸪漫天,卻沒有半夜還啼叫聲聲的時候,這鹧鸪的低鳴聲,是候在外面的暗衛發出的提醒——是時候要離開了。
盛夏本能地就要起身,言涵自己暗衛的暗哨自然是不需要她來解釋,然而那環在腰間的雙臂卻蓦地收緊,令她動彈不得。
“言涵……”盛夏擡起頭來看他,秋水明眸中是不舍與擔憂。
向來波瀾不驚的眸底帶了明顯得隐忍,言涵深深地看着她,片刻之後方才緩緩地松開了手臂。
“我會保重我自己,你不用擔心我,在外面調查做事的時候一定要小心。”
清冷的嗓音裏帶了些許的幹啞,盡管心裏有一千一萬個不舍,但說到底,他和她都不是那樣任性而不冷靜的人。
“嗯,放心,我不會讓自己有事的,你在這裏好好的等着我,我會救你出去的。”
點點頭,盛夏說得鄭重其事,就仿佛多年之前,她在接到他的軍隊全軍覆沒的消息時,憑空說的那句:
堅持住,等着我,我一定會把你救回來。
掉轉腳步的身影終究是沒能忍住,盛夏忽的轉回頭來狠狠地撲進言涵的懷裏,狠狠地抱了一下,又立刻掉頭跑開——她怕自己慢一點就再也不想離開了,可是,不得不離開。
昏暗的地牢,長長的台階,被鐐铐鎖着的言涵隻能靜靜地看着那個向外奔跑的小小的身影,站直的身子又挺了挺,仿佛要爲了她站得更加筆直而不肯彎曲。
心跳加速,繞過重重台階的盛夏猛地停住了奔跑的腳步——
她似乎聽到路的前方有紛亂的腳步聲正在慢慢的靠近,間或還有說話和阻攔的聲音。
這是,有人來了?
面色一緊,盛夏不知道來人到底是敵是友,若是言逍的人……
多年在軍營裏訓練出來的警醒與本能,讓盛夏立刻向着四周看去,下意識地尋找可以掩護和隐藏的地方,不管怎麽樣現在都不能正面交鋒。
——出什麽事了?
緊張的尋找觀察中,盛夏的身後傳來手指敲擊鎖鏈的聲音,一聲一聲,用的是軍隊裏常用來傳遞信号的暗語。
言涵覺察到了事情的不對勁兒——依着盛夏的速度,現在的她根本還沒有跑出地牢,可是卻沒了離開的腳步聲。
“外面有人來了。”四下觀察一陣确然無處可躲,盛夏又飛速地跑回了言涵的身邊,嗓音壓低,目光還在四下觀察着。
“去牢房最右邊。”面色微凜,言涵低低地出聲說道,“那個角度照不到光,從外面看不到有人在,盡量先躲一下,看看來人是誰再說。”
大理寺的地牢建造得十分嚴密,爲了防止囚犯有機可乘,連後門都沒有,就更不用說有什麽機關暗道了。
況且言逍爲了防着言涵逃跑,早在他被關押進來之前,就幾乎清空了地牢裏所有不必要的東西,根本連個躲藏的地方都沒有。
耳聽得牢房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盛夏咬咬牙,閃身躲在了言涵身後的角落裏,現在隻盼着來人是一般的巡查,随意的逛一圈便轉身走掉。
然而,盛夏的期望卻落了空。
牢房對面的台階上漸漸出現一個人影,身形并不高大卻穿着異常華貴,金钗步搖流曳生輝,正是當朝的安太後。
見到來人不是言逍,盛夏剛要稍稍松一口氣,卻是沒想到言涵的表情比之先前要更加嚴肅了幾分。
盛夏心裏微微一驚,不由得想起蘇大人曾對她說過的那件事:當初言涵的所有反常,都發生在進宮面見太後以後。
“兒臣見過母後。”問安的語氣不卑不亢,即便是帶着鐐铐站在牢房裏,言涵也沒有絲毫的狼狽,仍舊是那副孤高傲岸的模樣。
“你這個孩子……怎麽,怎麽……”嘴唇顫抖,安太後看着瘦了一圈的言涵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滿面辛酸。
“熱誠不孝,讓母後擔憂了。”面上神色淡漠依舊,言涵的眸底微微有些動容,這畢竟是他的母親。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怎麽會搞成這副樣子?若不是恒兒他……哀家到現在都還被蒙在鼓裏!”伸手想去握言涵的手,安太後猶豫片刻終究是把手收了回來。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難道母後想不明白嗎?”言涵冷笑。
“難道真的是……真的是……”話到嘴邊,安太後還是咽了回去。
有些話,可以心知肚明,但就是不能說出口。
“不行,哀家得想辦法将你救出去,你是哀家的兒子,哀家不能看着你就這樣無辜受罪。”面色微變,安太後總歸是一個母親。
“母後身在宮中也并非外面看上去的那麽風光自在,兒臣的事情兒臣自會想辦法解決,母後還是不要爲了孩兒太過沖動爲好。
畢竟,除了兒臣之外,母後還有二皇兄和七皇弟。”
唇邊冷意不減,言涵對安太後拒絕于千裏之外。
“你不用擔心哀家,哀家怎麽也是經曆過兩朝的老人,即便是哀家自己不出手,也總有些辦法的。”眉頭緊皺,安太後永遠都沒辦法習慣自己兒子這副冷冰冰的态度。
“辦法?”笑容裏的嘲諷之意更甚,言涵道:“母後說得可是唐家?
言毓你難道沒有告訴母後,究竟是誰派人将我從城中抓到大理寺來的?”
“這件事情哀家也聽唐宰相解釋過了,皇上有令,他身爲臣子也不得不聽,總歸是不能明着對抗。哀家知道你心裏有氣,但也要體諒唐家的不易啊。”
面上閃過一絲尴尬,安太後語氣之中卻堅定的站在唐宰相家,這讓躲在一旁的盛夏,更加确定了唐婉凝能忽然成爲準安王妃,必然是唐家在背後與安太後達成了什麽不可告人的協議。
隻可惜,唐宰相做人并不實在。
“母後這是不肯相信兒臣?”言涵唇邊的冷笑更甚。
“涵兒,母後不是不相信你,隻是唐家……”
“皇上駕到——”
中氣十足的呼喝聲打斷了安太後未說完的話,牢獄中的人面色皆是一凜,難得的,也包括了言涵。
“他怎麽來了?”低低的語氣裏似是有些意外,安太後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看向人來的方向,而站在一旁的言毓卻是被言涵那淩厲起來的神色吓了一跳。
不過,讓他吓一大跳的事情還在後面——
他順着言涵示意的方向悄悄地走過去,然後,看到了躲在角落裏的盛夏。
向來慵懶的臉龐上霎時間如驚雷炸起,言毓猛地轉頭看向言涵,臉上竟是閃過一瞬的煞白。
“臣弟參見皇兄。”
好在言毓很快就恢複了過來,轉身看着步步走近的言逍行禮出聲,然後用自己的身子将盛夏擋了個嚴嚴實實。
“都是自己兄弟,不必這麽多禮。”面色和善,言逍仿佛真的與自己面前的兩個弟弟血脈相親。
“母後,您怎麽來了這裏?地牢濕氣陰氣都重,您身子受不住再生病可怎麽是好?”
很快将注意力轉移到安太後的身上,言逍今日本就是爲她而來。
“涵兒都被你這個做皇兄的關在了牢裏,哀家難道還不能來看看?!提前熟悉熟悉牢房,将來被你關進來的時候,也好有個心理準備!”沒個好臉色,安太後聲音冰冷。
“母後,您這可是讓兒臣無地自容了。”臉上閃過一絲難看,言逍對安太後的舉動十分無奈。
“兒臣也不願将四弟關押到這種地方,可眼下各種證據都指向四弟,死的人偏偏又是徐家的兒子,母後,您也知道徐家的勢力和地位,兒臣也是沒有辦法啊!”
“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就關押你自己的親兄弟?難道皇上已經認定涵兒就是殺人兇手?!”
“母後!兒臣沒有這個意思!兒臣現在關押四弟,不過是爲了維護大胤的安穩,一旦徐家鬧起來,對大胤的損害會有多大您也不是不知道。
兒臣一直相信四弟是無辜的,眼下正在派人到處去尋找可以證明四弟清白的證據,母後,四弟,你們一定得相信兒臣!”
言辭一派懇切,言逍的那副樣子當真無辜,連盛夏看了都忍不住地要相信他的無辜了。
“臣弟與皇兄是手足,臣弟自然相信皇兄不會害臣弟。”
冷冷淡淡地開了口,言涵将目光投向了身邊的言毓。
“對,臣弟也相信,”連連點頭,言毓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過皇兄,這地牢裏又濕又冷,您和太後呆久了對身體不好,依臣弟看,既然四哥沒事,那我們還是先出去吧。
都在這裏待着,倒是不如出去找能證明四哥清白的證據。”
“母後,阿毓說得對,您先回去吧,這牢房裏的濕冷您的身子受不住的。”點點頭,言逍卻是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至于兒臣,還想在這裏陪四弟說會兒話,看看當時有沒有什麽疑點可供兒臣差人去調查追蹤的。阿毓,你也陪着母後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