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是從尴尬裏擠出一絲笑來,那小哥有些不好意思地擡手撓撓頭又語帶誇張地說道:
“是,是聽我一個遠房的表哥說的,他在徐家宅子裏當大廚,發生這事兒的時候可是大中午,太陽明晃晃的,他站在旁邊看得真真的,簡直都要被吓死了。”
“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剛剛小哥你說那徐公子可是死在他自己院子裏的廂房中吧?”盛夏不動聲色地問道。
“那可不是呗,徐公子就是太信任那個安王爺了,才毫無防備的讓他進屋的,結果沒想到死的那麽慘,真是可惜啊!”
連連感歎出聲,那小哥一臉的痛心疾首,似乎他同徐钰有着多大的交情一般。
“這就奇怪了,這大中午的,徐家的大廚不在廚房裏忙活着做午飯,好端端地跑去自家主子的廂房外面做什麽?而且明明看到有人殺害自家主子,怎的就不出聲不幫忙?”
冷笑一聲,盛夏沒等那小哥結巴着開口,便搶着繼續道:
“我說你,該不會是故意胡編亂造的來引起大家注意吧?”
“哎,你這個姑娘哪裏來的?你可不要随便污蔑人啊!”面色頓時有些急躁,那年輕小哥轉身指着盛夏的鼻子就要發火。
“怎麽?惱羞成怒啊?你這人太可惡了,京城裏發了水,家家戶戶都忙着排水,你倒好,在這裏說瞎話耽誤大家時間。被我戳穿了,還想動手打人呀!”
跺腳出聲,盛夏的話引來了旁人的贊同,圍觀的人既然信了她的話,便自然有瞧着她一個小姑娘因爲說了真話而受人威脅,覺得路見不平的人出現。
“人家小姑娘說得沒錯!你閑的沒事做編瞎話,耽誤的是大家夥兒的功夫,簡直太混蛋了!”
“就是,居然還想打人家小姑娘!你動手試試?你動一下手試試?我們這麽多大老爺們不打死你才怪!”
人群裏接二連三的有人聲援,那年輕小哥擡起的手便有些尴尬,卻還是努力分辨道:
“我沒有說謊,是這個臭丫頭污蔑我!”
“怎麽沒有說謊?你那個什麽遠房表哥,是廚子不應該待在廚房裏嗎?好好的跑去徐公子院子裏做什麽?我還說你那個遠房表哥有問題呢,說不定人還是他殺的!”
人群裏一個中年男子開了口,糙漢子的性格便是口無遮攔。
“就是,這麽看,事情還指不定是怎麽回事呢!你在這裏胡編亂造的說瞎話,說不定安王爺還是被冤枉的呢!”
另外一個人看似無意的附和着出聲,卻是悄悄的将話題引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我看也沒準兒,這年頭,什麽瞎話都能編!”
“就是!都是說瞎話的,不如趕緊去收拾家裏的水,浪費時間!真是讨厭!”衆人紛紛附和,不知不覺間已經在心底裏種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
眼看着自己的目的達成,盛夏趁着衆人議論紛紛的亂勁兒,自己帶着安王府的手下悄悄地轉身離開。
雖然,她這樣拆穿一次兩次并不能起什麽太大的作用,甚至無法阻止謠言的繼續傳遞,然而,隻要她在衆人的心裏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那就終歸是有一天會發芽長大的。
更何況,這樣将每個誇張了的謠言都聽了一圈下來,大概的情況,她便也就猜了個七七八八——畢竟,所有的謊言都不是空穴來風,總要有那麽或多或少的真相在裏面。
至于如何辨别其中的真假,對盛夏來說并不是一件難事。
雖然并不能保證百分之百的準确,然而眼下沒有确切的案情消息,他們也隻能靠這個辦法來盡可能的多掌握一些消息。
“徐钰的屍體被家中小厮發現的時候,是正午時分,這個時間點每個謊話故事都曾經提到過,應該不是個虛假的時間。”
回到一直默默跟在她附近的馬車之中,盛夏對着等在裏面的蘇清讓出聲說道,而蘇清讓則拿着紙筆極認真地記錄着。
“緻命傷,或者說外表看上去的緻命傷,應該是胸口的劍傷。不同的謊話裏面都說,徐钰是在争執打鬥之中,被言涵一劍刺入胸口倒地身亡的。”
繼續出聲,盛夏的嗓音頓了頓,又再度補充道:
“而且,是仰面倒地身亡。”
“什麽親眼看到安王爺殺了人,這些話都并不可信。别說是言涵了,就算是我在行兇的時候如果被旁人看到了,自然是會一不做二不休的連他們一起都殺掉,怎麽還會留下目擊證人來信誓旦旦的指證我?”
将盛夏的話詳細記錄下來,蘇清讓不由得搖頭出聲。
這謊話編的也太假了,然而,聽謊話的人卻根本不願動腦筋去想,隻要聽得熱鬧,聽得隐秘,聽得興奮,真相如何根本就不重要。
言逍将人心抓得很準。
“目前所知道的能夠指認言涵是兇手的,除了這些所謂的目擊證人之外,最大的證據就是遺落在徐钰屍體旁邊的那塊他慣常佩戴着的玉佩了。”
點點頭,盛夏無比贊同蘇清讓的話,隻是這玉佩來得頗有些蹊跷。
“玉佩?難道是做了個假的?”蘇清讓皺眉。
“我覺得玉佩是真的。畢竟他們要栽贓陷害的人是言涵,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弄個假的出來,遲早是要被拆穿的。一旦被拆穿,所有落在言涵身上的’證據’就都有了弄虛作假的嫌疑。”
搖了搖頭,盛夏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但到底這玉佩是真是假,也隻能去問言涵才知道。
而一想到言涵,盛夏的眸子便不由自主地黯淡許多。
也不知道他現在到底怎麽樣了。雖說一個王爺即便被關押在大牢裏,在定罪之前的待遇也不會差,可如今這情況卻非比尋常,誰知道幕後指使的言逍會不會暗下毒手,然後給言涵安一個畏罪自殺的名頭?
等到那個時候,就算她們再找到事情的真相,再找到證據能替言涵翻案,又有什麽意義呢?
人都已經不在了啊……
肩頭忽然落上一隻手,盛夏于愁緒萬千中擡頭,正迎上蘇清讓望過來的安撫目光。
“放心吧,在你找到證據替他證明清白之前,言涵不會讓自己出事的。他是大胤的安王爺,這點兒自保的能力終歸是有的。”
一眼看透她的心中所想。
“可是,當初他又怎麽會被抓到?”
憋了許久終于是将心裏話問了出來,這一直是盛夏心裏解不開的那個結,也一直是令她憂心忡忡、片刻不曾放松的結。
大家都說言涵能幹,言涵手段高明,言涵無所不能,可他怎麽就會被抓住呢?
是不是說,這次的言逍吸取了幾年前在北疆時的教訓,而将一切計劃得更加周密完全,以至于連言涵自己都難以提防逃脫?
盛夏不敢去深究,每一次想得深一些,便是無窮無盡的惶恐。
蘇清讓語塞。
眼前盛夏的憔悴而迷茫,一雙帶着無數疑惑和不解的眼眸就這樣定定地、充滿凄哀的看着他,令他不知該如何應對,也不知道究竟該不該将真相就這樣告訴她。
“言涵本來是能跑掉的。”嗓音幹澀異常,蘇清讓在自己還沒有想好的時候,嘴裏已然說出了實話。
“你說……什麽?”蓦地瞪大了雙眼,盛夏愣愣地看着蘇清讓。
“他發現徐钰死在家中的時候,就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陰謀陷害他的圈套。”頓了頓嗓音,蘇清讓發現自己的喉嚨有些幹啞,“他若是當即就離開京城,官府的人還來不及抓他,但他卻是在城南靠近碧水湖畔附近的地方被埋伏隐藏在那裏的影衛抓到的。”
城南碧水湖畔,同徐钰家的方向正好是相反的。
他明明知道自己陷入了言逍的圈套與陷害之中,卻還是不顧一切地跑向了離出城的大門最遠的方向,隻是因爲,自己在那裏等着他嗎?
淚水不受控制地滾滾而落,從聽到言涵出事的那一刻起,她一直強忍着的眼淚終于在這一刻全線崩潰。
擡手捂臉,淚水卻從指縫裏撲簌簌滴落而出,壓抑着聲音嗚咽片刻,盛夏終于是忍不住地哭出聲來。
怎麽就,這麽傻?
不過就是同自己約定好見個面而已,哪裏至于要冒着這樣大的生命危險?
就算自己一時生氣,一時不解,等聽到了随後而來的消息,不自然會想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爲什麽就偏偏要這麽傻的來找自己?
淚水止不住地奔湧而出,盛夏伏在案頭,身子忍不住地顫抖着。
長長,長長的歎息,蘇清讓看着痛哭流淚的盛夏,心裏卻沒有後悔自己将真話說了出來。
或許隻有讓她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麽,在痛定思痛之後,她才能更堅強的站起來吧。
現在,他們每個人都需要她,她是他們每個人的主心骨。
擡手将被風雨吹得有些淩亂的轎簾整好蓋嚴,蘇清讓就坐在一旁安安靜靜的看着她哭泣,這也是他現在唯一能夠爲她做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