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片刻出聲,言毓終于是漸漸平靜下來——他到底是經曆過皇子之間血肉相殘的人。
“徐家的勢力?”盛夏詫異。
“别看徐钰好像是以京城五公子的身份出名的,但其實他背後的徐家是一方富賈,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支持着國庫的财政。
當年父皇在世的時候,有一年南方遭受很嚴重的洪災,赈災救災國庫吃緊,徐家當即捐出大半的家産支援國庫,解了父皇的燃眉之急。
此後父皇便對徐家心懷感恩,多加照拂,但徐家子弟一直不肯入仕爲官,隻是做家族生意,父皇便将一些鹽糧的生意交給了徐家以示親厚,并且延續到了言逍這一代。”
言毓的話令兩個人驚訝萬分,他們從前隻知道徐钰是一個人在京城有所宅邸,便隻當是他從别處而來,以自身的優秀和氣度得了京城五公子的名号,卻從來沒有想過,在他的背後會有這樣強大的家族産業做支撐。
要知道,鹽糧的生意向來是官家的生意啊!
心中震撼不已,但也隻是片刻間的事情,盛夏略略一想便知道,若非徐钰身後有龐大的背景,即便再是有文人雅士共稱的“京城五公子”之名,也不可能同京城裏的王孫貴族走得這麽近。
“但要說徐家的勢力大,那怎麽也大不過皇家去。僅僅隻有這一條理由,也不至于直接将言涵抓到大牢裏去。”
沉着嗓音出聲,盛夏越往關鍵處想,心裏的不祥預感就越大。
“他們是不是還找到了别的證據?”
“說是在徐钰的屍體旁邊找到了四哥留下來的罪證,但具體是什麽,還在打聽。”眉頭緊緊皺起,言毓又道:“這次的事情根本就是有預謀的嫁禍陷害,不然的話,官府的人怎麽可能來的那麽快,又那麽訓練有素的把消息封鎖的這麽嚴實?”
此時的他已經漸漸平緩鎮定了情緒,腦子裏各種消息線索飛快地轉着,京城裏皇家的事情,再沒誰比他更加清楚了。
“言涵現在被關押在哪裏?”盛夏覺得,當務之急他們應該先弄明白現場到底是什麽樣的情況,而這沒有比言涵自己更清楚的了。
“大理寺的牢房裏,”語氣裏頗有些不爽快,言毓繼續道:“本來這事兒應該是刑部負責,也不知道誰借了徐家的口,說我們一向同刑部關系很近,若是将四哥關押在刑部,難免會有徇私舞弊的嫌疑。
可偏偏,大理寺這邊還真是沒有什麽特别熟識的人,好讓我們能盡快多打問出一些消息來。”
言毓的話無疑是火上澆油,讓屋子裏的氣氛更加沉悶起來。
連言涵都安插不進去人手的地方,他們現在想要憑借自己的力量打問消息和私下裏進去見到言涵,簡直是比登天還難。
“安王爺謀害京城五公子被捕入獄,這樣的消息,太後總該知道一下吧?”
沉默片刻,盛夏的聲音平靜而沒有起伏,卻是令言毓黯淡的眸子裏瞬間煥發出一抹亮色。
“對!這個消息必須要讓太後知道!四哥是她最看重的親生兒子,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她怎麽可能不出面插手?!我剛才怎麽沒想到這一點!”
嗓音裏明顯帶了幾分放松,言毓知道,這件事情隻要有太後的出面幹預,情勢就會立刻緩和許多。
“不過,我得想個穩妥的法子讓太後知道。”短暫的驚喜過後,言毓沉靜下來,“這事兒既然是言逍主使的,那他定然不會輕易讓事情鬧到太後那裏去。他肯定會瞞着,等到事情無力回天的時候,太後就算知道了也沒有辦法挽救。”
“皇宮裏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在這個時候我和清讓連進宮都比較困難。”
言毓的擔憂盛夏自然想到了,但她卻沒有十分的擔心,此事雖難,可她卻相信難不倒言毓。
更何況,能幫他們的不還有一個肅王言恒在外面嗎?
新帝言逍能攔着言毓去見太後,但能攔得住言恒去見自己的親娘嗎?
“放心,這個事兒我一定辦到。”點點頭,言毓一臉難得的鄭重其事。
“至于大理寺那邊,我和清讓來想辦法。”此刻腦子裏的思緒轉得飛快,盛夏很快就想到了一個人。
黃璟。
曾經與蘇清讓一起同她“相親”的,盛夏舅父顔尚清的得意門生。
原先在吏部任職的他,夏初的時候已經調任到了大理寺,而且,還是因爲被大理寺卿寇大人頗爲賞識而硬生生地從吏部搶了過去。
雖然以黃璟的資曆并不能擔任大理寺少卿這樣重要的職位,然而由于寇大人的賞識,他雖擔着大理寺丞的職務,做的事情卻不亞于大理寺少卿,威望和說話的分量,自然也不容小觑。
目光下意識地投向了蘇清讓,盛夏瞧着他沖自己點了點頭,顯然也是想到了黃璟。
“這裏安排好了我就去找他,老師那裏,你來說更直接一點。”蘇清讓迎着盛夏的目光說道。
“最好能讓我進去見他一面,這樣才能知道更詳細的情況,也能知道他下一步是如何打算的。”沖着蘇清讓點了點頭,盛夏說的是實話,也并不完全是實話。
她想見見言涵,隻有親眼看到他安然無恙,她才能徹底的安下心來。
傾盆的暴雨毫不留情地沖刷着整個京城,大街小巷雨聲隆隆,就連打着厚厚的油紙傘也阻擋不住雨水的冰冷侵襲。
絲毫沒有驚訝的爲盛夏打開房門,顔尚清拿出早就備好的幹毛巾遞到了她的手裏。
“舅舅……”
“消息我隐隐約約地聽說了一些,”盛夏才剛開口,顔尚清便出聲打斷了她,翰林院這地方看着沒什麽實打實的官職權力,然而卻與各方官府官員密切相連,即便是封鎖再嚴實的消息,翰林院也總能提前聽到些風吹草動。
“我本來打算去找你,但想到你肯定早晚會來,怕同你走岔了,便索性待在這裏沒有動。”遞給盛夏一杯熱茶,顔尚清這些日子也多少瞧出了自家外甥女同言涵的關系。
“既然舅舅都知道了,那我也就直說了,”喝了口熱水讓身子暖和一些,盛夏不顧頭發上濕漉漉的滴着水,擡頭直接看着顔尚清,清亮的眸子裏帶着堅韌與倔強。
“盛夏知道舅舅一生清廉,從不喜歡動用師生關系來爲自己辦事行方便,可眼下情況特殊。盛夏不得不求舅舅去找您的學生,時任大理寺丞的黃璟。
請他通融一下,将案件的詳細情況告訴我們,最好,能讓盛夏去牢房見安王殿下一面。”
盛夏直截了當的話說完,屋子裏頓時陷入了沉默。
窗外狂風暴雨猛烈地敲擊着門窗,挾裹着無可抵擋的淩厲之勢,盛夏就那麽定定擡頭看着顔尚清,眸子裏沒有惶恐害怕,也沒有退縮畏懼,而隻是在等待着從他嘴裏說出的那個最後的答案。
“阿夏,要舅舅去求學生這并不算是什麽大事,爲了你,舅舅做什麽都沒有關系。但是,你真的要參與到這件事情中來?能将安王殿下抓起來的人,他并不一般啊!”
嗓音裏是沉沉的歎息,顔尚清看着面前這雙與自己親妹妹當年一模一樣的倔強眼眸,他就知道,自己這勸說的話說了也是白說。
哪裏有人能改變得了她們兩個人在心裏做好的決定呢?
“舅舅,抛開兒女情長暫且不講,即便是爲了保護國之根本,盛夏也是義無返顧。”
薄唇緊抿,盛夏一字一頓,語氣裏沒有絲毫回旋轉圜的餘地。
深深的沉默,長長的歎息,顔尚清将目光在自己的外甥女那倔強的眸子裏看了又看,最終沉沉地點了點頭。
我的傻孩子,你這是要用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沖進這大胤朝最可怕的風暴漩渦之中啊!
等待天明是最煎熬的,可偏偏這狂風驟雨之下,黑暗盤旋橫亘,怎麽趕都趕不走,反而,是迎來了更加無可抵擋的黑暗。
一夜之間,京城積水滿街,百姓的抱怨聲中,那句銷聲匿迹已久的“邪王當道,天将降火”的謠言倏忽之間又瘋傳了起來,隻是這一次,“天将降火”變成了“天将降禍”而已。
緊接着,安王言涵因爲嫉妒而殺了京城五公子徐钰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在大街小巷中越傳越兇,越傳越真,甚至連言涵是如何同徐钰争吵起來,又是如何一劍刺入徐钰的心髒讓他後仰着地、即刻斃命,都描述得生動不已,仿佛說話之人親眼所見一般。
“這位小哥,我聽你說的這麽真切,難道是親眼所見?小哥您莫非就是徐家宅子裏的人?”
披着鬥笠站在那講得眉飛色舞的年輕小哥身後,盛夏做出一副好奇的樣子出聲問道,引得周圍的人更是神采奕奕地圍在了說話的這位小哥身旁。
然而,這小哥的臉上卻明顯沒了方才的從容,而顯得多了那麽幾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