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動動雙唇還要說些什麽時,一直盯着她的言涵卻擡起腳步邁進了上官侯府的大門,隻是在經過她身邊時,用低的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你倒是什麽時候學來的這麽些有的沒的破規矩?”
噫!居然敢說自己特地爲他守的這些是破規矩?!簡直是太不知好歹了!
雙眸圓睜,盛夏看着那從容淡然向着内院走去的背影,恨不能用目光在他身上狠狠地戳出幾個洞來。
“哼,也不知道神氣個什麽勁兒!王爺就了不起嗎?真是讨厭!”走上前來挽着盛夏的胳膊,宋相宜絲毫不掩飾她對言涵的讨厭之情。
隻是這一次盛夏也沒有站在言涵的那邊,甚至沒有表示中立的态度,而是狠狠地點了點頭,對宋相宜的話萬般贊同。
真是有什麽好神氣的?!
兩個人一路心裏抱怨着,不多時,便在上官侯府丫鬟的帶領下來到了上官老夫人住着的正院。
其實論歲數說,上官老夫人也算不得年紀十分大,隻因膝下兒孫滿堂,連第三代的上官雲霓今年都年方十五,所以才被阖府上下尊稱一聲“老夫人”,更多的是爲着身份和地位的彰顯。
而在這間不甚明亮的正屋裏,盛夏便見着了這位尚且不到花甲之年的上官老夫人。
老夫人體虛難捱,盛夏便也沒有過多的寒暄,隻是平和從容的打了個招呼,便坐在床榻旁邊伸手去給老夫人号脈觀察。
脈象虛浮,面黃口臭,饒是上官老夫人出身甚高,家教禮數甚嚴,即便是心中再不情願,此時也隻能以這副憔悴病容見人,可見生病之人最大的痛苦并不是身體上的病痛難捱,而是心理上的尊嚴全無。
好在盛夏的臉上始終保持着進屋時的平和模樣,既不過分熱情,也沒有努力忍耐的痕迹,倒是讓躺在病榻上的上官老夫人心裏放松不少,聽到盛夏問診,也樂意自己多回答幾句。
“老夫人,您素日裏胃部可有灼熱疼痛的感覺?”從上官老夫人的手腕上收回診脈的手來,盛夏仔細觀察着她的面容出聲問道。
“有,時常會犯,疼起來就天翻地覆的承受不住,但每次發作的時間并不算長。”
虛弱的回答出聲,上官老夫人無意識地舔了下幹燥的口舌,一旁候着的小丫鬟趕緊遞了水過去,整個動作讓盛夏看的清清楚楚。
“您也經常會口幹舌燥的吧?就算喝再多的水,也還是經常幹渴難耐?”
“嗯,确實是這樣,丫頭你怎麽看出來的?”就着小丫鬟的手喝了幾口水,上官夫人微微有些詫異。
“晚輩方才給您号脈,發現您脈象虛弱,隐有胃火脾虛之像,胃火重的人容易口幹舌燥和胃痛,還會引起一些列您身上經常出現的症狀。”
平靜的回答出聲,盛夏将那牙疼口臭、大便淋漓等的症狀盡數隐去未說,她哪裏又會不知道,一向要強的上官老夫人正在因爲自己有的這些症狀而尴尬的難以言說?
“晚輩方才瞧了前面幾位大夫給您開的藥方,方子雖是沒錯,也都是治療胃火旺盛的藥材,但另外一些滋補的草藥卻用的有些過頭了。
您上了年歲消化和吸收本就比年輕人要慢上一些,再加上胃火脾虛,對這些補品就更難以承受,用的多了,反而是讓身體受到損害。
晚輩現下就重新開張方子,等您調理一段時間之後,再來看看情況。”
平和的語氣裏帶着令人安心的感覺,盛夏并不曾刻意說什麽安慰人的話,但那副笃定且從容的模樣,卻是讓上官老夫人煩躁郁結了許久的心情,頓時安甯下來。
“另外,您雖身子虛弱,但也要時常下床走動走動,适當的活動有助于腸胃的消化,也能給腸胃減輕不少的負擔。
眼下早晚已經涼了,您最好在晌午太陽好的時候,出屋子曬曬太陽,稍稍走幾步,但也不要太勉強着自己,累了就坐下休息。”
接過小丫鬟遞來的紙筆,盛夏一面伏在案頭寫着藥方,一面對着上官老夫人出聲說着。
“屋子裏也經常通一通風,您總是這麽挂着簾子,陽光進不來,您瞧不見外面的花紅柳綠心情也不會高興不是?
這人吃五谷雜糧,生病是難免的,想要身體健康起來,有一個好心情是很重要的。
晚輩從小長大的北地就有句俗話,說’十個好大夫,不如一個好心情’,您千萬放寬了心思,将養一段時日,身體自然就能恢複了。”
細細地叮囑着,盛夏不忘寬寬上官老夫人的心。
一向要強的人忽然纏綿病榻,連吃飯喝水都要有人侍奉,那心裏的郁結之氣可見一斑。
可心情不好偏偏又是最傷身體的,就是有再好的藥石,病人自己整日裏郁結肺腑,心思消沉,那也是絕對不會有什麽好轉的。
“我這老太婆上了年紀,腿腳不靈便了,真的是不願意麻煩别人啊。”歎息着出聲,上官老夫人看向盛夏的目光裏多了幾分慈愛。
往常那些來給她瞧病的大夫,各個都隻敢恭恭敬敬地讓她好好卧床休養,唯有盛夏一人讓她出門散心,還肯直截了當的說出了她一直心情郁結的真話,這讓在病榻間聽夠了那些雷同的不痛不癢的話的上官老夫人,心裏對盛夏好感頓生。
“瞧老夫人您說的,您哪裏就至于腿腳不靈便?依晚輩看,你呐就是想借機偷偷懶不是?至于麻煩旁人的事兒,晚輩鬥膽說一句不合身份的話,您的兒孫都那麽孝順,隻怕是擔心您嫌他們煩,哪裏會覺得您麻煩?”
唇邊帶了清淺的笑意,盛夏對老人家向來是頗有耐心。
“既然不合身份的話已經說了,老夫人您就再容晚輩說句更不合身份的話。晚輩知道您心裏要強,不願麻煩自己的兒孫,可是當年他們都是弱不經風的小孩子的時候,哪個不是您辛辛苦苦一手帶大的?
如今您身子有些不爽利,自然是到了他們要來回報您養育之恩的時候,這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您也這樣不好意思,反倒是叫您的兒孫無所适從了。
不如大家其樂融融的,既讓他們盡盡孝心,也讓您好好享受天倫之樂豈不是更好?”
将手裏的藥方遞給小丫鬟,盛夏轉過頭來對着上官老夫人認認真真地出聲說道。
既然她瞧出了上官老夫人的病裏有心病的原因在其中,那邊自然是要開導化解一番的,誰說醫者隻是醫治身體上的疾病呢?
“你這丫頭,我這個老太婆還真沒什麽話能反駁你的。倒是這麽順着你的話仔細想想,也真覺得自己從前過于固執了,真是活生生的自己給自己添堵。”
上官老夫人說着說着便笑出了聲,讓侍奉在側的貼身丫鬟臉上不由得浮上一陣欣喜——天知道老夫人究竟有多久沒有笑過了,她一定要把這個好消息趕緊告訴家裏的主子們去!
坐在屋子裏又寬慰了上官老夫人一些時間,盛夏隻等着上官老夫人的臉上顯出幾分倦色來,便起身告了退,随着引路的小丫鬟一路走出房間,就看到宋相宜并着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正站在院子門口說話。
“阿夏,你出來了,”最先看到了盛夏,宋相宜沖着她招招手,“她就是我同你一直說起的雲霓,雲霓,這就是盛夏。”
宋相宜拉着兩個人的手相互介紹出聲。
“真是久聞盛姑娘大名了,你不在京城的時候啊,相宜天天同我念叨你呢。”笑着出聲,上官雲霓也是個活潑性子。
“她對你也很是上心,昨日一聽說我要來侯府,便什麽都不管不顧的非要跟着來,說是好久沒見你了。”回答出聲,盛夏随着兩人一起向着院外走去。
“盛姑娘真是多謝你了,我方才已經聽丫鬟說了,你同祖母她相談甚歡,說實話,我雖是祖母的孫女,但也好久都沒有見她笑過,更加沒有同她聊天閑話了呢。”上官雲霓誠心誠意對着盛夏感謝出聲。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畢竟醫者不光醫身也要醫心才行,老夫人她就是心裏有郁結之氣,病情才總是延綿不斷,如今我也同她說開了些,你們日後若有空,還是多去陪陪她,讓她開心些,病就能好得快些。”
盛夏認真地出聲說着,這些事情總要跟病人家屬也交代清楚才行。
“嗯,這個我們自然是會的,隻要祖母願意,我們哪裏會不樂意陪着她老人家?”連連點頭,上官雲霓又道:
“盛姑娘,今日你可是我們家裏的貴客,父親方才特特讓我留住你,一定要在我們家裏用過午膳才能走,不然的話,他就要拿我是問了。”
然而未等盛夏回話,宋相宜玩鬧的聲音便響了起來,“阿夏是貴客要留飯,那我沒有功勞便不是貴客,就隻能灰溜溜的離開自己去街上吃碗涼飯了。
哎呀,真是好心酸好想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