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榻之上的盛夏卻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腦子裏止不住地回想着唐婉凝在安王府吃了閉門羹的消息。
言涵這麽快就同唐家撕破臉皮了?
可是現在還遠遠沒有到勝券在握的時候啊。
在楓葉村的時候,他還隻是告訴自己,他們正在暗中調查當年的真相,搜集事發之後遺漏下來的證據,卻并沒有說過,他們已經有足夠的實力和恰當的機會,去揭露當年發生的事情真相,去将那個坐在金銮寶座上的人拽下來。
她知道他不會向自己隐瞞。
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自信和直覺。
可唐宰相的勢力有多大,不顧時機地與唐宰相翻臉的後果有多嚴重,他自然是比自己要清楚上許多,而現在根本就不是所謂的好時機,他更加是清楚萬分。
然而他卻選擇了在這個時候對唐婉凝冷淡處理。
難道,是爲了自己?
那天近乎崩潰的瘋狂哭泣又浮現在眼前,盛夏隻記得自己狠狠地推開了要靠近自己的他,卻并不清楚自己是否提到了唐婉凝,是否提到了讓他明确自己的選擇、不再這樣含糊其辭下去。
但,他應該會想得到吧,即便自己并沒有明确的提出來。
那他這樣,是在同自己表明他的選擇、他的态度嗎?可是又爲什麽不明明白白地告訴自己,而非要選擇這樣的方式呢?
她要的隻是他真實的想法,真實的内心,根本,就沒有不在意他的行事舉動啊!隻要知道他心裏真正的想法,哪怕要她配合着看他真的将唐婉凝明媒正娶進安王府的大門,盛夏想,自己也是願意的。
隻要他能平安。
隻要他能做成他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可他爲什麽一丁點兒的口風都不曾透露,卻又冒着這樣大的風險去做這麽直接而不合時宜的事情呢?
難道,他根本就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那個他早就挂在心上的意中人?
充滿千頭萬緒的心蓦地緊縮在一起,盛夏的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是了,一定是這樣,自己根本就是在自作多情吧……
當初那句清淺含笑的“我心裏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又在耳畔浮起,盛夏隻覺得自己心裏的疼痛抽絲兒般的一陣接着一陣,一時之間,竟是有些坐立難安。
翻身從床榻上跳下地面,她走到窗前推開那拴着的木銷,讓清冷的夜風狠狠地将自己吹了一陣兒,那糾纏着煩躁與疼痛的心,才漸漸的平緩了下來。
然而,心裏的想念卻愈發濃烈,似乎沒有那千頭萬緒的纏繞,想念便更加放縱肆恣起來,她想念他的一言一笑,想念他的清冷淡漠,想念他身上總是清淺透着的清冷白梅香氣,想得痛徹心扉,想得徹夜難眠,想得心底裏像是破了個大洞,越來越空,永遠都無法填滿……
言涵,你做這一切到底是爲了什麽?
擡頭看星子的淚眼朦胧,盛夏緊緊攥着拳頭,竭力克制着痛楚與顫抖,她再不能,再不能如那日那般控制不住地崩潰了,眼下京城的形勢,她務必要保持時時刻刻的清醒啊!
眨眼便是夏末秋初,京城一陣忽如其來的冷風席卷,驟變多端的天氣不免讓許多人受了寒生了病,而有些素日裏就離不開湯藥的老人,忽然遭逢冷熱的刺激,身子也是大不如從前。
于是便有人求醫問藥求到了盛将軍府的門上。
“阿夏,上官老夫人的病你可有把握?”坐在平穩的馬車中,宋相宜歪頭問道。
昨日有人向盛将軍府遞了求醫的帖子,生病問診的正是上官侯府的老太君。那老太君不知何時同盛夏的外祖母有過幾面之緣,彼此也借着盛夏的舅父顔尚清顔翰林有所走動來往。
如今她身子幾經冷熱交替而徹底纏綿于病榻,便少不得知曉了盛夏的“神醫聖手”之名。
可盛夏在京城這些時日,爲了盡可能地避免卷入無妄的紛争之中,向來是極少給人問診治病的,上官家生怕她找借口回絕,便提前同盛夏的外祖母打過了招呼,于是昨天送到盛夏手上的,出了上官家的求醫帖子,還有她外祖母的一封親筆信。
“我聽雲霓說,上官老夫人的病已經纏綿許久了,一直斷斷續續在喝進補益氣的湯藥卻沒有明顯的好轉,近來因着這奇怪的天氣而愈發嚴重了。”
眉宇間浮起幾分淺淺的擔憂,宋相宜自然知道盛夏此番是不得不去。
“昨天上官家送來的病帖和藥方我已經看過了,上官老夫人得的并不是什麽惡疾,隻是因爲年老體衰而出現的虛弱症狀,本就不是什麽能根治的病情,想來上官家也是清楚這一點的。”
擡眸看着宋相宜,盛夏倒是沒有她那般憂慮,更何況她舅父也不是什麽趨炎附勢之徒,斷不會爲了巴結權貴就将她貿貿然推入陌生的侯府之中,想來,應該隻是單純的瞧病,而沒有什麽陰謀在其中。
“不過,聽你這話裏話外的,似乎跟上官雲霓很熟悉?”盛夏想起了蘇清讓口中那個對唐婉凝諷刺連連的上官姑娘。
“嗯,我同她還算是交好,當年你随着盛老将軍離開京城之後,我同她也算是閨中的手帕交了。上次京城的荷花宴她恰好随着他父親上官伯伯去江南一帶了,所以便沒有對你提起,不然的話,我早就爲你們兩個人相互介紹了。”
點點頭,宋相宜提起上官雲霓時态度很是親切,讓盛夏的心裏更加放松不少。
說起上官侯府,盛夏也并非全然不了解。
作爲從大胤開國時期便被賜封了爵位的上官侯府,卻不似旁的名門望族一般,皆是由嫡出的長子來承襲爵位封号,反倒是依賢選能,曆任家長都是由同輩賢能者擔任。
而許是因爲上官家中自幼的家教便是如此積極而平和,所以這數十年來,從未有過手足相殘以争奪家長之位的事情發生,反倒都是個個成才,有心有能者任之。
眼下,上官侯府也正處在這樣一個新老家長交替的時段。
現任侯府家長已然年長,已經成家立業的孩子們個個優秀,倒是讓繼任的人選有些難以抉擇。
而其中數得上來的,恰好有上官雲霓的父親上官飛龍,時任江南巡察使,親自督辦朝廷在江南正在修建的運河,所以上次荷花宴的時候,上官雲霓才會随着她父親一起旅居江南而沒有出現在京城之中。
這次上官雲霓恰好在京城,想來是上官飛龍大人回京述職的吧?
在心裏兀自琢磨着,馬車已經停在了上官侯府的門前,于是收了有些飄遠的心思,盛夏并着宋相宜一起下了馬車,卻是在擡頭向着上官侯府的匾額看去時愣在了那裏。
匾額上的花紋标記,同她昨天在四平街上瞧見的那輛藏藍色繡錦馬車上的一模一樣。
言涵該不會……也在同上官侯府有所來往吧?
心裏升起一股莫名地感覺,耳尖聽到身後有馬蹄聲響起的她不由得回頭,竟是正正好看到頂着潤王府标記的馬車停了下來。
天青色的馬車轎簾被人從裏面掀開,那個清俊的身影便果不其然地出現在了她的視野之中。
“呦,這不是盛姑娘和宋姑娘麽?好巧啊!”率先打招呼出聲的,是跟在那清俊身影後面下了馬車的言毓,多日不見,他似是有所清減,但臉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卻是從未改變。
“盛夏見過潤王爺,安王爺。”
熟悉歸熟悉,然而在這上官侯府門前,盛夏還是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宋相宜也是一樣。
“嗯。”點頭的樣子不痛不癢,旁人面前,言涵永遠是那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模樣,目光隻有在落到盛夏身上的時候,才稍稍帶了那麽幾許的軟化溫柔,現下還透着些許的詢問疑惑。
“盛姑娘,你們這是來侯府做客?”知道自家四哥的心思,言毓笑呵呵的問了出來。
“上官老夫人身體有恙,我正好會些歧黃之術,承蒙老夫人看得起,便跟着相宜一起來替老夫人診診脈。”
上官侯府對她來說到底是個陌生的地方,盛夏說起話來便也少不得多了些禮數,那一闆一眼的樣子落在言涵的眸底,反倒是令他有些忍不住地想笑——這丫頭!
“原來是替老夫人診脈,那可耽誤不得,”臉上恍然大悟,言毓向後讓了一步做出請的姿勢來,“那兩位姑娘快先請進吧。”
“還是兩位王爺先請吧。”瞧着旁邊侯府守門小厮那詫異的目光,盛夏不得不推讓出聲,不管怎麽樣,面前的兩個人是王爺,是天家子孫,自然是要走在前面而斷沒有爲他們這些臣子讓路的道理。
然而讓開的道路卻空落落的沒人去走,空氣沉寂了三秒,盛夏随着臉上有些尴尬的言毓一起擡頭去看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的言涵,才發現他那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一直盯在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