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連日奔波,盛夏覺得有些疲累。
“癢癢草?”江淮轉頭,迎上葉青同樣茫然的目光。
“嗯,他當初躲在大樹後面解決内急,就是因爲旁邊有癢癢草他想躲開。”點點頭,盛夏将來龍去脈詳細地講了一遍,就隻聽見站在一旁的江淮止不住地咋舌:
“我的天,連這種細節都能想到,盛姑娘你簡直太可怕了,不對,你簡直太厲害了,我簡直太崇拜你了。”
“盛姑娘當然很厲害,不然林大人會同意我跑去盛府求援嗎?”點頭出聲,葉青說話的語氣裏也不知道哪裏來的一股子驕傲自豪。
面色微窘,盛夏還是有些不太習慣旁人這麽直白的誇贊自己,于是悄悄的挪開目光,卻不想正迎上蘇清讓含笑望過來的目光。
“你笑什麽?”在江淮和葉青的聒噪聲中比了個口型,盛夏微微蹙眉。
“沒什麽,就是覺得他們說的很對。”同樣比了個口型,蘇清讓臉上的笑容更濃烈了幾分。
“那盛姑娘,我們明天一早就去山上看看吧。”終于想起了正題,江淮轉頭出聲,眸子裏滿滿的都是興奮——似乎比起破案來,跟着盛夏一起破案更加讓他激動。
“明天是肯定要上山去看的,不過眼下還有件事得需要你再去跑一跑。”借着桌布的遮掩踢了蘇清讓一腳,盛夏笑眯眯地對着江淮出聲。
“什麽事兒?您盡管說!”興奮之中的江淮不覺有異。
“我想知道這幾年丢糧食的人家,田地都在村子的什麽地方,你去問一問,然後簡單的标在村子裏的地形圖上。”
将方才從王村長那裏要來的地圖遞到了江淮手裏,盛夏已經在圖上标出了前兩年孩子失蹤的大緻位置。
她還需要再多幾個定位,興許就能确定尋找兇犯的最終範圍。
夜深意瀾,繁星滿天。
許是乍一換了地方,盛夏盡管渾身疲憊,然而卻是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的難以入眠,于是披衣起身,她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鄉村夜間獨有的清涼與靜谧的感覺便撲面而來。
農家的小院沒有回廊,隻有簡單樸素的石桌石凳,安靜的伫立在明亮的月光之下。
盛夏走過去,想要坐下身子,然而還沒等她挨到石凳,有隻溫熱的大掌便及時地扶住了她的肩膀,阻止了她要坐下去的動作。
“夜裏石凳涼,墊個墊子再坐。”溫潤和煦的嗓音在身後輕輕響起,一個稻草編的坐墊出現在她的眼前。
拿着墊子的手溫潤白皙,卻并不十分修長,甚至也沒有那麽分明的骨節,而隻是有讀書人常年握筆在關節處留下的薄薄繭子。
盛夏愣在那裏沒有動。
沒有說話,也沒有擡手去接那擺在面前的墊子。
記憶裏的過往鋪天蓋地湧來,曾經也有過這樣的夜晚,曾經也有過這麽一個人,在她大大咧咧随意亂坐的時候,伸手遞過來一個軟薄的墊子。
隻是,那隻手清瘦修長,分明的骨節裏帶着桀骜不屈的倔強。
而那響起在耳畔的嗓音,也隻是清清淡淡的,仿佛水墨畫裏最清寒淡漠的遠山。
“想到他了?”舉着墊子的手收了回來,蘇清讓的嗓音裏帶着幾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我一直覺得,你同他之間并沒有旁人看上去的那麽簡單,也不是唐婉凝所控訴的什麽你從她手裏搶走了那個人的心,反倒像是,她搶走了你的那個人。
隻是我卻猜不透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麽,你們這樣若即若離的樣子,還真是讓我有些頭疼。”
彎下身子将墊子墊在石凳上,蘇清讓嗓音裏含了幾許無奈的笑意。
“我啊,就差想辦法暗中去調查你們兩個人的過去了,還好忍住了,不然真怕被你發現之後,我同你就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我同他……是有一些過往的。”沉默了許久,盛夏方才緩緩地開了口,“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有些事情是我不想提,有些事情是我不能提。我隻想讓過去的趕緊過去,然後我們兩個人就各自安好罷。”
“各自安好?阿夏,你覺得可能麽?”轉身坐在了盛夏對面,蘇清讓搖搖頭,“阿夏,你可從來不是這樣自欺欺人的人啊。”
月光的銀輝之下,蘇清讓臉上的認真讓盛夏一時語塞,欺騙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可真話,也說不出來。
于是隻能是沉默,長久的沉默。
“你一直沒有離開京城,我猜,是同他有關系吧?”開口打破了這沉默,蘇清讓終究還是沒有說出言涵的名字。
于她,是傷心的兩個字,于他,是五味雜陳的兩個字。
“雖然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但我能肯定,跟之前他在戰場的全軍覆沒,甚至與新帝登基都有擺脫不了的關系,所以,你同他非但有一段過往,而且,是一段很深的曾經。
隻是不知道爲什麽走到了如今的這般地步,可你,卻從來都沒有真正的放下過他。”
“我……”
“你留在京城調查的這些事情有多危險,你自己比我更清楚。雖然有你們盛家護國安邦的原因在裏面,但從你自己來說,更多的是爲了他,而從你自己的心底裏,也是從來都割舍不下他的,不管他對你做了什麽。”
頭一次不顧盛夏所願的打斷了她的話,蘇清讓隻是性情謙和溫潤,骨子裏卻帶着不輸于任何人的韌性與驕傲。
“但我說這些并沒有什麽别的意思,沒有讓你因此而對我心生愧疚歉意,也沒有讓你因此而重新審視你與他之間的關系,更加沒有對你的做法有所評判的意思。
其實能不能真的放下他,又能不能真的再同他在一起,這些事情隻能由你自己來決定,旁人是沒有資格說些什麽的。
我今天之所以同你說這些,隻是想告訴你,穆峄城雖然回了北疆,可你在京城并不是隻有你自己一個人。
或許你暗中調查的這些,都不能同我詳細說明,但,如果你有什麽需要,哪怕是因爲同他接觸久了而心裏不好受想找個人訴苦,我都是在這裏的。”
說話的語氣漸漸輕緩了幾分,蘇清讓臉上笑意重現,卻是染上了幾分自嘲的味道。
“看來,現在是真的要印證當初我的那句用來做緩兵之計的話了,我是真的隻能做你的一個好朋友了。”
“清讓……”盛夏動動嘴唇,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此時此刻她不願意對着他說半句違心的假話,可是每一句真,便是要每一次的傷他的心。
她不是想維護自己的形象,她隻是單純的覺得,自己再不能這樣傷害面前這個溫潤如玉的少年公子。
月明星稀,風吹影動,低頭瞧着那地面上交錯晃動的影子,盛夏不知道的是,不遠處那座蒼茫的後山上,一個巨大的黑影倏忽閃過,身後,還跟着兩個影影綽綽的小黑影。
京城安王府,黑色的身影極快速地躍動在屋檐之上。
夜色濃黑,幾乎就要隐匿其中,直到其中一個黑影躍下屋檐,落在朦胧昏黃的燈光之中。
“主子,暗影求見。”
書房門外響起的低沉聲音打斷了言涵下棋的思緒,一聲沒有情緒的“進來”從口中說出,書房的門便被人輕輕地推開,接着,那黑影便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主子,城外傳來的急報,說是與三年前宮裏那場變故有關。”
雙手恭恭敬敬地将封好的簡訊遞到言涵面前,暗影黑紗下的臉龐上有些欲言又止。
“怎麽盛夏也在楓葉村?”拆開信封極快速地看完,言涵皺眉問話的樣子讓暗影心下一歎:
果然自己沒有白擔心。
“應該是南陵城府衙差人向盛姑娘求援,所以盛姑娘就跟着去破案了,依着目前的情況看,她并不知道他們要找的那個兇徒的真實身份。”
暗影定了定神,回答出聲。
“他們現在調查到什麽程度了?可有抓住兇徒的眉目?”
“回主子,有了大概的方向和範圍,明天應該是要上山去再詳細調查一下。青影已經悄悄地跟着了,有消息的話會随時傳回來。”
片刻不停地回複出聲,暗影看着自家主子點頭的樣子,方才在心裏暗暗地松了一口氣——幸虧他在聽到“盛夏”兩個字的時候就立刻安排了人手跟着,否則的話,現在主子這邊還真是不好交代。
“言恒那邊呢?有什麽消息?”習慣性地将信封折好,言涵出聲問道。
“回主子,肅王讓屬下告訴您三個字,宮裏的。”一字一頓,暗影本能地知道這三個字一定事關重大。
宮裏的。
哪個宮裏的會用得着這般神秘避諱?自然是最高位置上的那一個,可能是如今的新帝,也可能是舊時的先皇。
在心裏默默地想着,暗影臉上卻是沒有表露分毫,他是個影衛,他的職責隻有兩個——保護主子,聽主子的吩咐,旁的,都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