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夏的鼓勵和安慰之下時而顫抖哭泣,時而平靜叙述,阿勇終于還是堅持了下來,一點一點的回憶了自己平生遇到的最大噩夢,然後幫助盛夏一點一點地看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将阿勇送回了家中,來到村長給他們臨時安排的住所裏,盛夏還沒來得及喝口水,來向葉青回報消息的捕快便急急火火地推門而入。
“阿青,我已經把所有鬼怪傳言的說法全都問到了。”
“嗯?都有些什麽說法?”放下手裏的杯子,盛夏出聲問道。
這裏是她自己的房間,葉青和蘇清讓一起住在隔壁。
“哎?盛姑娘您怎麽在這裏?我……我走錯房間了?對……對不起……”後知後覺,那年輕捕快退出身去看了看,臉頰騰地有些發紅。
“沒事,叫他們過來也一樣的,你進來坐吧。”盛夏唇邊浮起一絲笑意,這年輕捕快莽撞又小心的樣子,讓她想起了穆峄城。
也不知道獨自身在北疆的他,如今過得怎麽樣。
“哦……”年輕捕快有些不好意思的進屋坐下,隔壁的葉青和蘇清讓聽到動靜,也都趕了過來。
“說說你都聽到什麽說法吧。”看到葉青暗暗笑話那年輕捕快,盛夏及時出聲将那年輕捕快“解救”了出來。
“可以知道的最早的鬼怪說法,差不多就是從三年前第一個女孩子失蹤開始的,”沒好氣地推了葉青一把,那年輕捕快聽到盛夏問,便趕緊進入了正題。
來時的路上,他已經将所有得來的鬼怪傳言全都整理了一遍,傳言的來龍去脈和時間變化,他都已經理順得一清二楚。
“當時大夥兒連着找了那個小姑娘好幾天,卻一點兒蹤迹都沒有。反而是連夜上山搜尋的人,聽到了隐隐約約的哭聲和不太明顯的哀嚎之聲。
但那會兒沒太有人當回事兒,畢竟山風很大,山上也時不時地會有大小野獸出沒,人們就以爲是自己聽錯了或者因爲膽小而疑神疑鬼的,所以就隻是偶爾有人提起來說說,還被别人笑着反駁回去。
唯一讓所有人都覺得有些不尋常的事情,就是村子裏的田地,時不時地會丢糧食,什麽大豆小麥沒有熟透的玉米,有一陣子丢得很頻繁。
他們以爲是哪裏來的流民或者小孩子搗亂,也組織過巡邏隊在夜裏巡查,可除了有一天晚上,有人迷迷糊糊地看到一個晃動的黑影之外,誰都沒有看到别的異常之處。”
然而第二年卻失蹤了一對小兄妹,還是在當初曾經丢過糧食的田地旁邊。
于是人們迅速地想起了當年夜裏看到的晃動黑影,想起了當年山上隐隐約約的哭聲和不甚明顯的哀嚎之聲。
鬼怪的傳言開始漸漸彌散,有些人仍舊是當成一句笑話,有些人開始将信将疑,而有些人則真的信了這傳言,然後整日整日地擔心着自己的孩子。
“第二年的一對小兄妹失蹤之後,村子裏的人沒有組織去尋找嗎?”
黛眉輕蹙,盛夏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個“晃動”的黑影之上。
“去了,不管怎麽說,那都是村裏的孩子,哪有人會真的不管呢?可是這次上山的時候,大家就開始兩三人一組的成群結隊了,沒人敢再一個人上山,所以搜尋的速度就慢了很多。”
回答出聲,那年輕捕快的面色也漸漸嚴肅起來,顯然接下來說出口的話讓他難以輕松。
“然後就不知道爲什麽,有人尖叫着跑下了山,說在樹後面看到了一個晃蕩着的黑影,身形特别高大,一邊飄來飄去的,一邊還發出很古怪的聲音。
最重要的是,這個人的描述,同之前那個夜裏巡邏之人所說的完全一緻,在後來人們在山裏勞作進進出出的時候,也偶爾會有人遇到相同的情形。
這樣傳來傳去,說來說去,相信村子裏有一隻身形高大的鬼怪的村民就越來越多。
直到今年王家和金家的孩子失蹤,而阿勇又尖叫着跑回來說親眼看到妖怪把他們抓走,村裏的人就對鬼怪的傳言更加深信不疑,更加充滿了恐懼,有些受不了的村民,都已經舉家向外搬遷了。”
年輕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他方才在村子裏打聽消息的時候,又看到有好幾家人正商量着要離開。
他從小就是長在這樣的小村子裏,村民們背井離鄉有多無奈,帶給村子的傷害有多大,他全都知道,所以,便更加的心痛,更加的想要阻止事情的惡化。
“這三年的時間裏,村民們田地裏丢糧食的情況還有發生嗎?”坐在一旁的盛夏開口問道。
“有,不過不是很頻繁,開始大家還組織過幾次巡邏,但後來可能是習以爲常了,而且每次丢失的數量也不算太多,所以就沒什麽人管了,有點兒任由他去的意思。”
回答出聲,年輕捕快頓了頓嗓音奇怪道:“照理說,山上的野獸也不會下山來偷糧食,流民也不是年年都有,這丢糧食是怎麽一回事?”
“偷糧食的隻能是人,連續三年都時不時地丢糧食,那便是有人長期藏在村子裏了。”雖然是在回答年輕捕快的疑惑,蘇清讓的目光卻是投向了一旁的盛夏。
“是兇犯的可能性比較大。”盛夏知道蘇清讓詢問目光裏的含義。
“嗯,旁的不說,若真是有鬼怪專門吃小孩子,哪裏就會這麽有節制的一年吃掉一兩個?”點點頭,蘇清讓說道,“你今天從阿勇那裏問到些什麽沒有?”
“問到一些同……”
“江淮。盛姑娘,我叫江淮。”
見到盛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年輕捕快這才想起來,自己一直都不曾自報家門。
“阿勇有些回憶和形容同江淮方才說得很相似,比如那怪物走路的時候搖搖晃晃,再比如會發出很奇怪的聲音。”
沖着江淮笑笑,盛夏繼續出聲道:
“下午的時候我同他仔細回憶過,他當時所站的位置正是下風處,而那黑影在上風口,山風本就猛烈,他們之間又隔着許多草木,所以他聽到的那個黑影發出的古怪聲音,應該是兇犯斷斷續續的咳嗽聲被山風吹得變了調。
再加上他當時又緊張又害怕,所以才會聽成是古怪的聲音。”
盛夏的話音落地,屋子裏的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呼喊的聲音在猛烈的山風中被吹得變了調,這是他們都曾有過的親身體驗,有的甚至兒時性子調皮,還總是願意待在風口處呼喊,然後聽着那變了調的古怪聲音,自己拍着手瞎樂。
“至于每個人看到過的人口中都形容的’晃蕩’,你們看,像不像是這樣?”
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盛夏一面出聲說着,一面慢騰騰的、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屋子裏的燈光打在她略有些步伐蹒跚的身上,将斑駁的黑影投在對面的牆壁上,盛夏那纖瘦的身形在光影交錯中瞬間變得高大起來,然而卻也是搖搖晃晃的,不像是正常人的模樣。
“盛姑娘你是說……兇犯是瘸子?”盯着那牆上的黑影看了半晌,葉青愣愣地說出一句話來。
“有可能是瘸子,也有可能是腿腳受了傷。”停住了腳步,盛夏出聲說道,心裏卻是莫名地浮起一絲隐隐地擔憂——這兇犯,爲什麽會是三年前忽然出現的?而且,還是腿腳受了傷?
三年前,不,也許應該說是快要滿四年了。
許是在京城的時間過得太快太亂,盛夏常常會忘記,自己已經又度過了一個春夏。
又或許,是“三年前”這個時間的節點對她來說太過深刻,記憶的時間總會在不經意間錯亂,盤旋,努力地想要回到三年前,回到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的從前。
“總之,我們可以先讓村長告訴村民,這幾年在村子裏抓走孩子的是人,不是鬼怪。”
扯回飄遠的神思,盛夏出聲說道,穩定人心才是他們的當務之急。
“可是盛姑娘,我還有一個問題想不明白。”撓了撓頭,江淮疑惑出聲,“看到過兇犯的村民都說,他們看到的那個影子很高很大,根本就不是正常人的身量。這個……怎麽回事?”
他當然是不相信這村子裏有鬼怪的,可這一點也是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的。
“其他人看到的情況我不清楚,但從阿勇描述的情況看,應該隻是光影的問題,就好像我剛才投在牆上的黑影,不也比我自己高大上許多麽?
當時那兇犯站在逆光且相對較高的位置,旁邊又都是高大的草木,阿勇在驚慌失措之下,分不清哪裏是人,哪裏是影子也是很正常的。
但具體的情況,還得等明天我們去現場看看才能知道。”
擡頭看了一眼窗外已然擦黑的天色,盛夏知道,此時上山并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現場?盛姑娘,你知道兩個孩子具體失蹤的位置了?阿勇不是說記不清楚了嗎?”
目帶詫異,江淮詢問的話語裏更多的是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