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馬車裏,盛夏無論什麽時候向着蘇清讓看去,迎着她的都是那副謙遜溫潤的笑意——讓人恨得牙根癢癢,卻偏偏沒有可以發作的機會。
“蘇侍郎,這眼看着就要秋天了,戶部難道不是應該很忙麽?”終究是氣不過蘇清讓不知何時學來的厚臉皮,盛夏開了口。
“還好,衙門裏的事務雖多,但同僚都是做熟了的,也并不至于手忙腳亂。
況且今日本就是我休沐的時間,李尚書念着我上次去南方出公差連續忙了很久,這次就特地多給了我幾天的假期,所以時間很充裕,你不必擔心我。”
假裝不知道盛夏的意思,蘇清讓淺笑着的回答險些讓她噎死自己——誰在擔心你啊?我明明是在趕你走啊!
滿心的腹诽止不住,可礙着葉青在一旁,盛夏也隻能幹瞪眼的吃了這個啞巴虧。
還好,不明情況的葉青恰到好處地幫了盛夏一把。
“屬下有一事不太明白,蘇侍郎您明明是戶部的官員,怎的對抓兇破案這麽感興趣?屬下總覺得,戶部的工作和捕快抓兇破案,差的似乎有點兒遠……”
誠心誠意的疑惑出聲,葉青不明白一旁的盛夏爲什麽忽然就笑得那般得意非常。
“咳,算是業餘的興趣愛好吧。”臉上終于閃過一絲尴尬,蘇清讓幹咳一聲,這信口拈來的蹩腳借口差點兒就讓喝茶的盛夏笑噴出來。
所幸,她還能忍得住,不然這馬車裏的人可是要遭殃了。
“蘇侍郎您這個業餘愛好還挺奇特的,我以爲從翰林院出來的高徒,業餘興趣愛好都是吟詩作對呢。”
強忍着笑,盛夏放下茶杯幽幽出聲,眼看着蘇清讓面色又窘迫幾分,她正準備再打趣幾句時,卻隻聽得馬車外面響起一陣躁動喧鬧。
掀開馬車轎簾向外看去,盛夏隻見到幾個人背着鋪蓋卷牽着孩子向着馬車的方向走來,而那喧鬧之聲,就來源于孩子的依依不舍。
“蘇大人,我們已經快到村口了,這應該是遇上離村的人了。”車夫透過簾子出聲,馬車的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
“我們下去吧。”從窗外轉回頭來,盛夏出聲說着,三個人便掀開轎簾跳下了馬車。
鬧騰着不肯離開小夥伴的孩子忽然哭了起來,仿佛點燃了一根引線,惹得方才還乖巧無聲的兩個孩子也立刻跟着哭了起來。
霎時間村頭孩子的哭聲一片,抱着孩子拖着包袱的大人,也是一臉的辛酸與不舍——他們都是祖祖輩輩生長于斯的農人,又哪裏會真的舍得離開自己的家鄉呢?
“這鬼怪傳言當真已經嚴重到這般地步了麽?”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蘇清讓臉上難得的皺起了眉頭。
“案子連年發生,有孩子的人家自然是人心惶惶。若說是外面有流竄的逃犯,他們興許還沒有這麽緊張,但是觸怒了鬼神的這個說法……”盛夏輕輕地搖了搖頭,大胤的百姓一向對鬼神有着很深的敬畏。
“那我們更得要抓緊時間找到兇犯了,不然村子混亂起來,怕是會有更多人失蹤。”眉頭皺得更緊,蘇清讓是戶部的侍郎,各地人口的安穩與遷徙,自然是每分每秒都在牽動着他的心。
盛夏點了點頭,環顧四周的目光落在村口大石頭上蹲着的一個長者身上。
“盛姑娘,那位就是楓葉村的王村長。”順着盛夏的目光看去,葉青認出了那個一臉憂愁的抽着煙袋的老人。
“我們過去看看。”盛夏向着老人的方向走去。
“是葉捕快嗎?你們可算是來了!怎麽樣?葉捕快,朝廷對我們村子的事兒怎麽說?您也看到了,這每天都人心惶惶的,若是再不解決,遲早有一天,這村子得荒了啊!”
從石頭上站起身來,王村長就手在石頭上敲了敲煙袋,臉上的愁雲更加濃密。
“王叔您别急,我們就是來調查情況的,這是朝廷的蘇侍郎蘇大人和盛将軍府的盛姑娘,村子裏的事情已經交由他們兩位和南陵城府衙處理了,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趕緊上前一步出聲,葉青将他們兩個人介紹了出去。
“那就好,那就好,希望你們能早點破了這案子,大家才能安安生生的回來過日子啊!”神色裏帶了幾分激動,王村長看着背包離開村子的人,眼底裏滿滿的都是歎息。
有了村長的帶路指引,盛夏一行人在村子裏的調查行走就容易了許多,而因着忽然而至的念頭,盛夏也改了主意,将率先前往的地方變成了目擊“鬼怪”抓人情形的孩子家中。
然而當他們一路來到這孩子家中時,卻遇到了令葉青感到十分意外的阻力。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村長就是在這裏我也不同意!”
竹籬紮成的院子門前,葉青被一個單手叉腰的中年婦女攔住了去路。
“我說老三家的,這事兒人命關天,丢了的兩個娃娃也都是咱們自己村子裏的孩子,既然阿勇看到了,你就讓他出來說說情況。”走上前去勸解,老村長的嗓音有些沙啞。
“村長,不是我不肯給您這個面子,但那天晚上我家阿勇被吓成什麽樣子您也不是沒看見。他那麽小的一個孩子,已經連着做了好幾天的噩夢了,今天這才剛好一點兒,你們再問,再讓他回憶,徹底把他吓壞了你們誰負責?!”
攔着門的身影絲毫不肯讓開,那中年婦女又道:“你們也别覺得我狠心,但那兩個丢了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嗎?更何況,你們問了也不一定就能找得到,可是你們問了,我自己的孩子就得跟着受苦受罪!”
語氣堅決,那中年婦女的臉上充滿拒絕,似是沒有分毫可以商量的餘地。
“話雖是這麽說,但老三家的你看你……”
村長勸說的話語再度響了起來,盛夏卻沒再怎麽聽,而是被院子裏那個偷偷冒出來半個身子的小男孩吸引了注意力。
那小男孩大半個身子都躲在屋子裏,隻有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向外張望,似是充滿畏懼,卻又帶了幾分隐隐約約的好奇,在聽到那中年婦女提到“阿勇”這個名字的時候,還總是下意識地轉頭看一下,似乎是被誰喊了名字的本能反應。
她上下打量着這個孩子,個子雖然不低,但卻身子偏瘦,尤其是那身略顯肥大的舊衣裳一穿,更是顯得他十分瘦小,而那兩隻眼睛雖然消了腫,可紅通通的痕迹卻仍然很明顯,再加上那對生人有些畏縮的神色……
盛夏透過籬笆稀疏的縫隙沖着那孩子招了招手,“阿勇,我能同你說說話嗎?”
臉上是溫和的笑意,嘴裏是輕快的語氣,盛夏半蹲着身子與那孩子視線平行,竟是讓人連一丁點兒的防備和警惕都沒有。
還真是會利用自己的外表“僞裝”啊!
默默地在心裏感歎了一句,蘇清讓眼明手快,攔住了那中年婦女前去阻擋的身子。
“阿勇别過去!”身子被攔,眼看着自己的兒子向着盛夏跑去,那中年婦人又氣又急,質問聲聲:“你們這算什麽?欺騙小孩子?!那王家和金家究竟是給了你們什麽好處,你們爲了幫他們找兒子就不顧我兒子的死活,非要逼死他?!”
“這位大姐,我沒有要逼迫誰的意思,但孩子也是人,他也有自己的意願和想法。你爲了他好,不願讓他再回想起當時的事情而害怕,但你焉知他願不願意幫忙救回自己的小夥伴?”
說話的語氣清清淡淡,盛夏擡頭看着那怒氣滿滿的中年婦人。
“我們方才敲門的時候,你想必已經叮囑過阿勇好好待在屋子裏不要出來,可他還是跑出來了,就說明他有自己的想法。
我會征求他的意見,他願意說就說,不願意說,我也不會勉強他,你在一旁看着就是了。”
那中年婦女噎了一噎,隻得幹瞪眼看着盛夏轉回頭去,對着阿勇道:“阿勇,我叫盛夏,我來是想找到前些天失蹤的你的兩個小夥伴。當時隻有你在場,我想聽你說說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或許會對找到他們能有很大的幫助。
我知道想起那天的事情會讓你很害怕,所以我們都不會強迫你,你誰都不用管,自己想一想願不願意幫我這個忙。”
語氣溫和卻無比認真,此刻的盛夏仿佛不是在同一個小孩子說話,而是正正經經地,在同一個大人商量問題。
阿勇遲疑着,猶豫着,手指摳摳衣角上的小洞,似是在很認真地衡量思考,而他的視線,卻始終不曾離開盛夏那雙清明而認真的眸子。
“我說了,是不是就能幫到他們?你是不是一定能将他們兩個人找回來?”
終于開了口,阿勇的神色裏還是帶了幾分猶豫不決,他緊緊地盯着盛夏,似是極熱切地渴望從她那裏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一個可以讓他毫不猶豫下定決心的答案。
然而,盛夏的回答卻終究是沒能讓他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