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凄寒,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坐在家裏的中年婦人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卻始終不曾在枯藤纏繞的院門前看到女兒小七那蹦蹦跳跳回家的熟悉身影。
彼時小七的父親染了風寒卧床不起,才不過九歲的小七異常懂事,白日裏幫着母親做家務照看年幼的弟妹,下午太陽好的時候,便随着鄰居家的小夥伴一起上山去撿拾柴火松果準備過冬。
然而三年前的這個秋夜,小七卻再也沒有回來。
眼見得鄰居家的孩子個個都蹦跳着跑了回來,左等右等不見自家女兒身影的婦人終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冒雨跑出門去詢問,才發現下去同小七一起上山的孩子全都回了家,除了她的女兒小七。
婦人心焦不已,慌亂地跑到村長家中求助。
村裏的男人們聽說孩子在山上沒有回來,便披戴着鬥笠點着油燈,摸黑冒雨進山去找——如今已是深秋,山裏的野獸在饑寒交迫之下也随時會出來尋找食物,尤其,是這下雨的夜晚。
楓葉村的村民們尋人尋了一整夜,呼喊聲并着晃動的燈影在山間雨幕中此起彼伏,然而除了小七的一隻濕漉漉的鞋子和一把丢在泥潭裏的鐮刀之外,他們什麽都沒有找到。
小七的父母哭得傷心欲絕,年邁的村長也不忍心,隻得又安排了村子裏的青壯年們接連尋找了幾日,卻仍舊沒有一絲一毫的新發現。
隻有當時同小七一起上山的孩子,在大人的連番追問下,支支吾吾說出了小七同他們賭氣比賽而另尋了道路下山的事情。
可與小七一起走了旁路的另外一個小姑娘卻安安全全的回到了家,問她路上發生了什麽,也是哭哭啼啼的說不明白。
于是一時之間種種猜測頓起,議論紛紛的人們誰都沒有想到,小七的失蹤隻是個開頭,接下來的兩年,每年都有孩子莫名其妙地失蹤。
第二年是兩個相攜着去自家耕地裏給下地勞作的父母送飯的兄妹,裝着空飯碗的籃子被丢棄在路邊,兩個孩子卻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連打鬥掙紮的痕迹都不曾有。
如今,讓葉青憂心忡忡前來求助幫忙的,是三天前剛剛失蹤的兩個小男孩。
兩個孩子一個七歲一個八歲,都是楓葉村土生土長的孩子,三天前的傍晚,幾個孩子如往常一般打打鬧鬧的在村頭玩耍,忙着在地裏勞作的大人們也沒有過多的在意,可等到天黑之後家家戶戶喊孩子回來吃飯的時候,才發現有兩個孩子失蹤不見。
而這次,卻算得上有一個目擊證人在場。
“目擊證人?”從卷宗之中擡起頭來,盛夏看着葉青,這卷宗上可是沒有寫着這一條。
葉青皺眉,道:“也是個孩子,據說當時他們三個人覺得在村頭呆着無聊,就想一起上山去尋些果子來吃,誰知道半路他内急,便躲到一旁的大樹後面去解決,另外兩個孩子也沒刻意等着他,就繼續向前走。”
然而沒有片刻的功夫,那躲在大樹後面撒尿的孩子便聽到接連幾聲驚恐的尖叫。求生的本能讓他滿心驚恐地向着背離尖叫聲發出的方向跑去,甚至連褲子都沒來得及提起,一路磕磕絆絆向着山下跑,他終究還是大着膽子回頭看了一眼——
一個巨大的黑色身影出現在尖叫聲發出的地方,那黑影隻是極快速地一閃,那尖叫着的孩子便向着地上摔倒而去,接着,便消失了蹤迹。
落跑的孩子難以置信地揉揉眼睛,高高的山上又恢複了先前平靜,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因爲這孩子描述的太過含混不清,所以當時去詢問的官差也沒太當回事兒,隻當是孩子被吓到了胡言亂語,就沒有正兒八經的寫進卷宗裏。
我過去之後,聽到村子裏的鬼怪傳言覺得不對勁兒,仔細追問了幾家村民,才知道原來還有這麽一回事兒。”
眉頭皺得更緊,葉青顯然對先前那官差的辦案做事十分得不滿。
“鬼怪傳言說得是什麽?”盛夏不由得也搖了搖頭,但凡官差辦案,哪個不應該是仔細詢問,半條線索不敢放過的?這次倒好,這麽大一個目擊證人擺在眼前,居然就這麽被當成是孩子的胡言亂語?也真是太過玩忽職守了!
“大概就是山裏來了妖怪,專門抓小孩子來吃,前兩年的孩子,也都是被妖怪抓走吃掉了。而那妖怪兇惡得很,連骨頭都不吐,所以這麽長時間,所有失蹤的孩子連屍骨都不曾被找到。”
回憶着出聲,葉青有些不明白盛夏爲什麽要問這個問題,這樣的鬼怪傳言大體不都是這個樣子麽?
“我要更具體的說法,比如那鬼怪長什麽樣子,走路有沒有聲音,最喜歡在哪裏出沒,所有的說法,越細越好。”
沉吟着出聲,盛夏似是看出了葉青心裏的疑惑,頓了頓嗓音,又道:
“隻有一個小孩子在過度驚吓之後說出那樣的情形,不足以形成全村流傳的鬼怪傳言,也不會讓村裏人驚慌失措到要搬走這麽嚴重的地步。
肯定是這個孩子的說法勾起了旁人别的回憶,一點點串聯起來,才會讓人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滲人,然後惶惶不可終日。”
“旁人别的回憶?”下意識地重複出聲,葉青愣了一下,問道:“盛姑娘你的意思是,平日裏其實已經有人看到過兇犯出沒時的情況了?”
“嗯,絕對有可能,”點點頭,盛夏繼續道:“尤其是前兩次孩子失蹤之後,村長都曾組織村民大規模的到處去搜尋,肯定有人在這期間看到或者聽到了些什麽,但卻沒當成一回事兒。
如今被這個孩子看到的情形一串,反倒是形成了吓人的鬼怪。所以,我才說要将這鬼怪的傳言知道得越詳細越好,因爲傳言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成爲我們找到兇犯的線索證據。”
“我明白了,”一臉的鄭重其事,葉青對着盛夏道:“這鬼怪的傳言王村長知道得最清楚,我回頭就一五一十地全都問明白。”
“三年前失蹤的那個孩子的父母,還有那個當時同小七一起走旁路下山的小姑娘,如今還在楓葉村裏嗎?”盛夏點頭,繼續問道。
這案子橫亘三年的時間,失蹤受害的孩子又不止一個,從哪裏入手開始調查,是目前擺在盛夏面前最爲重要的問題。
“小七的父母還在,他們一直堅信小七沒有死,一直在等着她回家,每年都還會進山去尋找,希望能夠看到小七的忽然出現。”
年輕的語氣裏不由得帶了幾分心酸,葉青雖然不曾爲人父母,但想着小七父母那頹然又不肯放棄的樣子,心裏也是止不住地難受。
“但是同小七一起下山的姑娘,去年已經嫁到幾裏外的村子去了,捕快所裏已經有人去尋她了,有了消息就會通知我。”
“那我們等下便先去最近失蹤的王生和金童家裏去看看吧。”點點頭,盛夏正要再說些什麽,便隻瞧見廳外的小路上,遠遠走來一個熟悉而謙遜的身影。
“清讓,你怎麽來了?”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盛夏迎出門去。
“你差人托我辦事,我做完了,自然是要親自過來複命才行呐。”語氣輕柔,蘇清讓臉上溫和的笑意讓葉青心裏一陣輕松惬意,他趕緊上前行禮:“葉青見過蘇侍郎。”
“葉公子不必多禮,”蘇清讓對着他笑笑,繼續道:“衙門的事情我已經辦好了,刑部那邊已經下了公文,将楓葉村失蹤案的管轄權交移到南陵城府衙,你将這個拿回去給你們林大人他一看就明白了。”
說着,蘇清讓便擡手遞給葉青一份用火漆封好的公文。
“多謝蘇侍郎,屬下,屬下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感謝的話了!”接過公文,葉青的神色不免有些激動,他哪裏能夠想到自己一個小小捕快的請求,居然是一個戶部的侍郎親手幫他辦好的。
“你真的不必這麽客氣,我雖是幫了你,但憑的是我同盛夏的交情,不論是承情也好欠一份人情也罷,都是她與我之間的,你若是謝,謝她才是正經。不過……”
說話的語氣頓了頓,蘇清讓那溫柔含笑的眼眸望向了身邊的盛夏,“不過,我倒是希望你能把我這麽積極努力又幹脆利落的辦事效率,看成是我對你的讨好,然後,在你的心裏給我多加幾分重量。”
随時随地的表白,不加遮掩的表白。
盛夏的臉頰瞬間飛起了紅雲,趁着葉青愣神兒的瞬間,恨恨地沖着蘇清讓翻了個白眼。
“你怎麽什麽時候都沒個正經的說渾話?”壓低了嗓音出聲,盛夏咬牙切齒,憤憤不平。
“我做的都是最正經的事。”和煦嗓音裏的笑意更濃,蘇清讓就是連耍無賴都溫柔得讓人惱恨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