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月軒裏燃着的欣怡香沁人心脾,透過袅袅茶煙,盛夏看着宋相宜那興奮喜悅又羞澀害羞的模樣,不由得也上揚了唇角。
“阿夏你快幫我看看,這兩個樣子到底哪個好看?”舉着兩個大紅的蓋頭,宋相宜跑到盛夏的面前。
兩個蓋頭一個鴛鴦戲水,一個百鵲千喜,哪個都讓宋相宜萬分歡喜,一時之間竟是不知該作何挑選。
“我記得你那禮服上繡着的是金色雲霞鴛鴦紋吧?”仔細瞧着宋相宜手裏的蓋頭,盛夏思忖着出聲,“我覺着,還是這個百鵲千喜搭配着好些,蓋頭也是鴛鴦紋的話,會不會有些喧賓奪主?”
“我也是這麽覺着的……可是又覺得這兩隻鴛鴦繡得很精巧,所以猶豫來猶豫去的。”柳葉細眉微蹙,宋相宜眼角卻是笑意滿滿。
要出嫁的姑娘挑選嫁衣總是有些眼花犯愁的,但哪裏又真能蓋得過即将與心上人結爲夫妻的喜悅?
“不然……我們改動一下?”蹙眉思索,盛夏想讓宋相宜百分百滿意,“百鵲千喜的圖樣還是不變,但是蓋頭這四個角兒上的小鵲我們換成一對小鴛鴦可好?
反正這四個地方同兩隻大喜鵲還有一些距離,下面又都是流蘇墜子,繡在這裏也不會影響整體的美觀。”
“我看看,我看看,”湊過身子來比比劃劃,宋相宜蹙着的眉頭瞬間舒展開來,“還是這樣好看,阿夏你真是太聰明了!我就知道喊你來幫忙參考意見準沒錯!”
高興出聲,宋相宜話音未落,便興奮不已地對着自己的貼身丫鬟叽叽喳喳的吩咐着。
李尚書是真的很看重宋相宜這個未來的兒媳。
雖然今日他不曾出面前來,李俊澤也守着禮法不能出現,然而這翠月軒的老闆卻前後商量招呼,沒有一分一毫的怠慢。
就連呈上來的款式樣冊和做好的樣品,都精挑細選,擺了滿滿一張桌子。
耳铛玉镯,金钗步搖,項圈戒指,玉帶香包……盛夏畢竟是個女兒家,自然也是多少有些心動。無意識地一樣樣看過去,滿眼的流光溢彩中,一個造型精緻且小巧的戒指忽的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戒指上雕刻着的花紋模樣似乎有些熟悉。
一反素日裏戒指的華貴富麗、耀人眼目,那擺在托盤中的小小的指環并不起眼,甚至沒有最普通的寶石外嵌,而僅僅是一個素色的圓環,以中心内嵌的紅色小石頭爲中心,向外延伸出暗刻的花紋。
花紋線條流暢,卻并不是常見的祥雲牡丹,而是一種簡單素雅的小花——開在北疆山野間的無名小花,盛夏最喜歡的淡藍色的小花。
當年月下相依的情形猶在眼前,盛夏清楚地記得,當初的自己是如何萬般嫌棄着将言涵送給自己的寶石戒指,又是如何用細細的繩子穿起戴在脖子上,然後伏在他的膝頭,同他一點點描述着自己想要的戒指模樣——
一顆小小的紅寶石,幾朵盛放的小野花。
素色的指圈套在手上,簡單漂亮,又不妨礙自己騎馬射箭,一如眼前這枚戒指的模樣。
心念驟然一動,盛夏将那玫小小的戒指拿在了手中。
“哎呦,盛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您瞧我,怎麽把這個戒指也混在裏面了?”翠月軒的老闆恰好從旁邊路過,瞧見盛夏專注看那戒指的目光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出聲。
“嶽老闆,這個戒指是……”盛夏轉頭出聲,面上神色未明。
“是我随意做了好玩的,沒想到會混在這裏拿了上來,真是失禮失禮。”翠月軒的嶽老闆笑容滿面。
“可是這個花紋的樣式瞧着有些不一樣呐。”忍住心裏的沖動,盛夏拿着那戒指不放。
“盛姑娘實不相瞞,這戒指的樣式也并非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您也知道,我這小店向來都可以定制首飾。之前有位客人曾向我咨詢過定制的事情,當時大緻給我畫了下戒指的樣式花紋,可後來也沒了下文。
前段時間我鋪子生意沒那麽忙的時候,我忽然想起還有這麽個戒指,就添了些自己的想法,簡單修改了一下就做出來了。”
臉上笑容依舊,嶽老闆看着盛夏臉上沒有異樣,心裏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氣。
這樣樸素的戒指,他自己雖然覺得好看,可難免會有些高門大戶的人家會認爲是輕賤了他們。所以方才他瞧見盛夏拿着那玫戒指仔細端詳的時候,心裏才會有些緊張。
“當初給嶽老闆這紋樣的客人是誰,嶽老闆可方便透露?”盛夏眼底隐隐有幾分急切。
“這個……”面上顯出幾分爲難之色,此刻的嶽老闆萬分後悔自己的粗心大意,怎麽就能把這枚戒指一起擺出來呢?若是真出了什麽事兒,自己脖子上的這顆腦袋,怕是就要保不住了。
“盛姑娘,那客人的來曆,在下恐怕還真的有些不太方便說,至于這戒指……在下恐怕也不能賣。”沉吟片刻,嶽老闆選擇了實話實說。
“既然這樣,那嶽老闆便收好吧。”終于還是松了捏着那戒指的手,盛夏本就是個不願爲難人的性子。
更何況這戒指未必就如她所想,說不定隻是一個巧合,即便不是巧合,那又怎麽樣呢?
當初那個信誓旦旦要送戒指的人已經不在,自己就算強行留下一個戒指,又有什麽意義?
看着嶽老闆小心收好那戒指離開的樣子,盛夏擡手揉揉額角,覺得自己一夜未眠可能是真的有些累了,如若不然,清晨回家的時候,又怎麽會覺得言涵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後呢?
等到宋相宜将首飾的紋樣又選了一些,天邊的日頭已經升到了正當空,街頭熙熙攘攘,正是午膳的好時候。
李尚書家一早就在離翠月軒不遠的醉仙樓裏預訂了雅間,等到宋相宜和盛夏挽着手過去時,素香袅袅的雅間裏已是茶水備好,桌子上擺着的一盆海棠後面半閃半躲的坐着一個少年公子。
“我說怎麽圖樣還沒挑完,你就不停地喊餓急着要來吃飯呢!”看向宋相宜的目光裏笑得揶揄,盛夏腳步停在雅間門前沒有進去,“原來我們的宋姑娘不是肚子惦記飯菜,是心裏惦記李公子呢!”
“阿夏,你壞死了,我又不知道他在這裏!”臉頰頓時漲得通紅,宋相宜擡手去捶盛夏的手臂,卻是氣鼓鼓地回頭瞪着海棠花後的罪魁禍首。
“盛姑娘莫怪相宜,是俊澤自作主張跑來的,相宜是真的被我蒙在鼓裏,什麽都不知道的。”笑着起身,李俊澤大方有禮。
“聽見沒?李公子替你撐腰呢,我哪裏敢責怪你?”對着李俊澤點點頭打招呼,盛夏嘴裏揶揄着宋相宜,身子又向後撤了撤,“好啦,你們兩個自己在這裏說說話,我去對面買些東西,等下再回來。”
有情人雅間幽會,她才不要當那個最亮的大紅燈籠。
面色嬌羞,宋相宜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地阻攔出聲:“阿夏,你不用……”
“對了,我最喜歡吃醉仙樓的糯米雞,李公子點菜的時候可别心疼銀子呐!”
故意打斷宋相宜,盛夏笑着擺擺手,轉身便向着酒樓外面走去。
街上吆喝聲,叫賣聲不絕于耳,盛夏漫無目的地閑逛着,卻不想偶然間擡頭,迎面正遇上怒氣沖沖走過來的一個“熟人”。
“盛夏你别跑,你給我站住!”目光甫一落到盛夏身上,唐婉凝尖細的嗓音便響了起來,連旁邊來往的行人都不顧,想來是有些氣急敗壞了。
“别跑?唐三小姐莫不是昏了頭?我可是一直站在這裏買東西不曾動過身子。”嗓音微冷,盛夏雖然不知道唐婉凝爲什麽又好端端的來找事兒,但她才不會給她半分好臉。
“知道不敢違抗我的命令就好,”怒氣不減,唐婉凝幾步走到盛夏面前,似是終于在丫鬟的提醒下意識到旁邊人太多一般,狠狠道:“你跟我去馬車上,我有話要問你!”
“不去。”冷淡的嗓音斬釘截鐵,盛夏眸色冰冷,對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唐婉凝十分不耐煩,“有什麽話就這裏說,不說就别說。”
“你竟然敢說不去?!我唐婉凝說出去的話,還從來沒有人敢違抗!”怒目圓睜,剛剛平靜下來些許的唐婉凝立刻變了臉,想都沒想就對着左右吩咐道:“給本小姐把她帶上馬車去!”
“是,小姐。”
左右的仆役低低應了一聲就要上前,卻猛然發覺,剛剛還站在攤子旁邊的盛夏,隻不過晃了一下身子,竟然就越過他們站到了唐婉凝的身邊。
“就憑他們幾個也想要強行帶我走?唐婉凝,你确定?”
一貫平靜的嗓音裏是森然的寒意,盛夏貼着唐婉凝的耳畔一字一頓,讓她沒來由得抖了一下,連帶着說話都沒了先前那趾高氣揚的樣子。
“盛夏,你,你想幹什麽?這裏,這裏可是大街上,你,你不要太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