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十裏長亭悠悠,一身戎裝的穆峄城英氣逼人,卻是背着盛夏将宋相宜拉到一旁,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叮囑了些什麽,便翻身上馬,在他對京城姑娘的無盡怨念與遺憾中離開了京城。
壞笑着拒絕了盛夏對穆峄城臨行前叮囑之語的詢問,宋相宜拽着故意氣惱一臉的她,來到一早就定好的浮雨閣喝茶。
浮雨閣絲竹聲聲,環境清雅,雖身處鬧事,卻自有一派山林間的清質淡雅。
坐在二樓的雅間向外瞧去,盛夏方才發現,這閣樓的後面竟然是一方碧水清澈的荷塘。
“這裏之所以叫浮雨閣,就是因爲這閣樓後面的一方荷塘,等夏日裏荷葉舒展,荷花盛放,下雨時那雨打荷葉的聲音才好聽。”
看着盛夏那一臉的驚喜,宋相宜笑着出聲。
“你要不要在京城多待一段時間?起碼等聽過了這浮雨閣的夏季雨聲再走?”
“你倒是慣會誘我,”回眸看着宋相宜,盛夏嗔怪道,“不過這事兒也由不得我做主,還得看父親要在京城待多久才是。”
“我說阿夏,若是伯父一直駐守邊疆,你也就一直陪着麽?難道就沒想過留在京城?”雙手抱着茶杯,宋相宜出聲問道。
“這麽多年父親都是一個人,身邊沒人照顧着,我哪裏放心得下。再說,這京城雖是故鄉,但也隻是名義上的,回到這裏,我才真正算是人生地不熟。”
歎息的語氣頓了頓,盛夏又笑道:“更何況,除了你之外,這裏根本就沒什麽讓我好留戀的,可偏偏你又是個靠不住的。”
“喂,阿夏你把話說清楚,我哪裏靠不住?倒是你靠不住才對,一走就是這麽多年,要回來也不知道提前打個招呼。”
平白被“指責”,宋相宜不甘示弱的反擊出聲。
“自然是哪裏都靠不住的,”閃身躲開宋相宜伸過來戳自己的手指,盛夏臉上的笑意更濃,“你今兒還是宋家五小姐,明兒指不定就是誰家的夫人了,到時候夫唱婦随、琴瑟和鳴,把我遺忘腦後殘忍抛棄豈不是很快的事情?”
“盛夏!你這個臭丫頭,你又聽到什麽風言風語了!”
面色騰地泛起了幾朵紅雲,宋相宜饒是性子直爽也忍不住地有些臉頰發燒。
“我是那種會聽信風言風語的人麽?當然是聽了可靠的消息。”眼明手快地向後撤開身子,盛夏堪堪躲過宋相宜丢來的手帕,笑道:“你是自己對我老實交代呢?還是讓我東拼西湊的推測一下?反正案犯的主角我已經知道了,就是犯案的過程……”
“呸呸呸,什麽案犯,案犯的,你就知道氣我。”臉上又羞又惱,打不着盛夏的宋相宜隻得沖她翻了個白眼,然而語帶羞惱道:
“是戶部尚書家的三公子,年前的時候,李尚書曾經跟父親表達過這樣的意願,但事情還沒有定下來,你可滿意了?”
“不滿意,你說的這些,父親也都跟我說過。我才不信你會對一個自己從未謀面,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男子就點頭答應。”
端起茶杯慢條斯理的說着,盛夏又道:“快點老實交代,不然我可要親自去調查取證了。”
“阿夏你可真是的……”臉上又羞紅了幾分,宋相宜的唇角是掩飾不住地笑意滿滿。
“我怎麽?當初我有些什麽風吹草動,可是全都毫無保留的告訴你了。”面色嚴肅幾分,盛夏強忍着笑。
“好了好了,我說還不行嗎?”宋相宜無奈,“我同俊澤也是在路上偶然相識的。當時京城剛下過雨,我出來閑逛,誰知道他剛好騎馬經過,不小心濺了我一身水還跑掉了。
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嘛,當時就四下去問那人是誰,等知道是李俊澤之後,就直接找上門……咳,其實也沒有,就是等在他回家的路上了。”
回想起當初自己那副脾氣上來便不管不顧的樣子,宋相宜如今倒真是有幾分不好意思起來。
正所謂不打不相識,彼時被宋相宜半路攔下來的李俊澤先是一臉的茫然不解,随即在明白過來之後,便是滿心的愧疚和歉意。
戶部尚書教育出來的兒子自然不是那蠻橫無理之徒,當即便連番給宋相宜賠禮道歉不說,還在隔日又将歉禮送到了宋府門上。
李俊澤這樣彬彬有禮的舉動,反倒是令原本理直氣壯的宋相宜有些不好意思,又暗中托了自家大哥前去回禮,結果一來二去之間,兩個人竟是情愫暗生,促成了一樁好的姻緣。
“所以就說,當年宋伯伯真是白白擔憂了那麽久。總覺得你性子直爽潑辣,将來不好找婆家,還幾度憂愁的難以入眠,卻偏偏沒想到,你正是因爲這不饒人的性子,才給自己得來這麽一樁好姻緣呐。”
故作歎息的出聲,盛夏看着宋相宜的眸子裏笑容滿溢。
“盛夏你讨厭死了,你才不饒人呢,就數你嘴壞。”氣惱出聲,宋相宜站起身子,作勢就要伸手去打盛夏。
“你看你看,這不是不饒人這是什麽?你這可是被我當場抓了個現行呐!”敏捷的躲閃着身子,盛夏嘻嘻哈哈地同她玩鬧着,卻冷不丁地聽到雅間外面“嘭”地一聲巨響,緊接着便是一個女子細細尖叫的聲音。
打鬧的動作瞬間停了下來,盛夏和宋相宜對望一眼,幾乎同時來到了雅間門前向外看去——
是唐婉凝。
對面雅間的房門被忽然打開,唐婉凝那快速奔跑的身影從盛夏面前一晃而過,然而向來目光敏銳的盛夏,還是看到了她那蒼白面色上的隐隐淚痕。
……這是怎麽了?同言涵吵架了?
心中奇怪,盛夏向門後微微撤了撤身子,仍舊站在那裏看向對面,卻是等了許久,都不曾見到有第二個人出來,甚至于,連一個侍奉的小丫鬟都沒有。
“方才對面是怎麽了?我聽着似乎有吵吵嚷嚷的聲音。”正好有店夥計來送茶點,盛夏裝作不經意地樣子詢問出聲。
“呃,這個小的也不太清楚。隻知道剛才好像有誰進去送了個東西,接着唐家三小姐就掀了椅子跑走了。”
面露幾分尴尬,店夥計回答出聲,估計這浮雨閣一向清雅,忽然出了這樣的事情又吵到了客人,店夥計有些不好意思吧。
“哦,原來是唐家三小姐一個人來喝茶。”似是恍然大悟,盛夏點點頭。
“小的聽說唐家三小姐不是一個人來的,而是在等人,隻是不知道爲什麽等的人還沒來,她自己卻先走了。”
悄悄地向外面看了一眼,店夥計壓低了聲音說道,似乎是不太敢說客人的是非,但又覺得對驚擾了盛夏覺得抱歉。
“那這個唐家三小姐還真是有趣。”漫不經心地出聲,盛夏随手拿起一塊茶點,那樣子,倒真像是随口八卦了一句而不是刻意的打聽。
“您說的是呢。”擺好盤子,店夥計也沒再多話,“您二位慢用,小的先下去了。”
“你倒是對那個唐婉凝十分的上心,怎麽,想來個什麽神不知鬼不覺的報複?”
聽着那店夥計的腳步聲走遠,宋相宜帶了幾分揶揄出聲,卻不料隻得來了盛夏的一個白眼。
“報複她做什麽?我是那麽無聊的人麽?再說,她說不定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又怎麽能無緣無故地遷怒于她?”
漸漸低下去的嗓音裏帶了幾分歎息,盛夏幽幽的出聲說道。
“你這個性子,我真是不知道該說你什麽好了。”
無奈地搖頭,宋相宜看着盛夏說道。
“本來就是這樣的,若是她使了什麽手段,又或者根本就在明搶,那我肯定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起碼要同她争一争的。
可現在問題出在他身上,他當着我的面都說從未見過我,又怎麽可能告訴唐婉凝我的存在?
都說不知者不怪,更何況是他自己不願意同我在一起,我再去糾纏不休又有什麽意思?反倒是給自己平白的找難堪。”
抱着杯子輕輕地搖頭,盛夏眸色雖黯然,卻是沖着宋相宜揚了揚唇角,似乎在告訴她,自己對此已經想的很明白,也沒有那麽在意了。
畢竟,她已經痛痛快快地哭過一場了,再也不該郁結在心裏了。
“你呀你……”
搖頭歎息,宋相宜看着盛夏那副淡然且豁達的樣子,雖然明知道她不是在強撐,卻還是從心底裏湧上一絲絲的心疼。
日落西山,茶水飲盡。
從浮雨閣中出來将宋相宜送上馬車,沿着街邊慢慢前行的盛夏忽覺身旁一陣清冷的白梅香氣掠過,幾乎是下意識地轉頭看去,她隻瞧見一個清俊而熟悉的玄色背影步履匆匆地走進浮雨閣中。
他應該就是唐婉凝久等不來的那個人吧。
擦肩而過卻不曾認出,此刻的盛夏終于覺得,她的言涵,再也不是她的言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