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承想,茶水咽下去之後的回甘是那般清甜,倒是一下子就将我迷住了。”
似是沒有看到盛夏臉上一閃而過的異樣一般,見到那小丫鬟出了暖亭,蘇清讓繼續着他們剛剛的話題,分毫都沒有與那封信、與遠在京城的安王言涵扯上關系。
這樣看似不經意的淡然便是體貼,盛夏又豈會不明白?
“還是你和我舅父這樣的讀書人才當得上這些好茶呢,”将信封若無其事地收在袖袋裏,盛夏悄悄地舒了一口氣,“像我這樣整日裏舞刀弄槍的,都是渴了的時候随便端起杯子來直接飲光的,倒是白白辜負了這些好茶。”
“那我以後盡量挑你不練劍的時候請你喝茶。”輕笑出聲,蘇清讓轉眸看了看暖亭外的漸漸西沉的斜陽,站起了身子,“天色不早了,今天我就先告辭了,等改日回了京城再邀你出門小聚。”
……
随着顔尚清的三個門生齊齊告辭,喧鬧了一天的顔府也漸漸的安靜下來。
然而許是因爲下午言涵忽然差人來送禮送信的那麽一出,整個顔府,甚至于連顔尚清看她的目光都有些許微妙的變化。
似是想問些什麽,又似是在顧慮着什麽而不敢開口。
“之前在京城的時候,我曾誤打誤撞的給安王殿下診過一次脈,可能是安王殿下爲人客氣恭謹又禮數周全吧。”
終究是頂不住衆人看着自己的目光,盛夏索性自己開了口,但也隻是避重就輕。
“既是這樣,母親您受了安王殿下的禮也沒什麽不妥,等休沐結束兒子回京之後,再找機會向安王殿下道謝便是了。”
點點頭,雖然對盛夏随口胡扯來形容言涵的那幾個詞有些難以苟同,然而顔尚清還是松了一口氣。
隻要不是什麽大事就好,安王殿下雖然是當今皇太後的親兒子,可并不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再說三年前出了那樣的事情,誰知道會不會是……
兀自在心裏琢磨着,顔尚清倒也沒再細問别的事情。
夜深意瀾,紅色的燈籠在廊檐下輕輕地随風搖擺。
光影重疊交錯之中,盛夏單手托腮,雙眸片刻不移地看着面前的信封,卻是遲遲地沒有伸出手去将它拆開。
他好端端地讓人送信給自己,是要說些什麽呢?難道是想要告訴自己,别再回去京城,以免打擾到他和他未婚妻的生活?還是單純的就像是送信之人所說的那般,對上次診脈的事情說謝謝?
可是,又爲什麽要在今天這樣的時候送信來?
他……難道知道自己在同别人相親?
但若真是這樣,他又爲什麽要好好的來搗亂,明明這是一個很好的能夠更加徹底地擺脫自己的機會啊……
滿腦子思緒亂飛,盛夏從來不知道自己能這麽胡思亂想。
終于,她伸出手去将那信封拿在手裏,狠了狠心“嘶啦”一聲撕開,取出裏面的信低眸看去:
雪白的宣紙,蒼勁有力的小楷,沒有多餘的紋樣,也沒有多餘的印章,是他一貫簡潔的風格。
隻是,那上面的寥寥數語……
盛夏一一看去,不由得默默地歎了一口氣,自己果然是太能胡思亂想了——這信上不過就是幾句不痛不癢的感謝之語,看來,倒真是讓自己今天胡編亂造的那幾個詞給說中了,他近來爲人變得恭謹有禮了幾分。
将信收好重新放進信封,松了一口氣的盛夏心裏莫名地又湧起幾分失落,随即便在唇邊浮起幾分苦笑:
看來,自己的心裏還是對他抱有幾分幻想的,隻是他啊,早已不是那個可以讓自己幻想着未來的他了。
南陵長夜漫漫,盛夏輾轉反側,不經意間失了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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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陵城府衙那邊終于傳來了消息,孫秀秀一直以來的那個神秘兮兮的戀人終于被摸底排查的捕快們找了出來。
陳少平,二十一歲,南陵城本地人,父母皆是務農之人,父親陳廣瑞在務農的閑暇時間也經常會給城裏的酒樓送些瓜果蔬菜來賺些外快。
隻不過陳廣瑞生性嗜酒如命,賺來的銀子大部分都讓他買了酒喝,所以陳家的條件一直不算太好,始終住在城西的貧民村一帶。
于是站在磚塊瓦礫到處亂丢的城西貧民村,穆峄城很難想象得出來,從小生長在這樣一種環境中的陳少平,到底是從哪裏學來那些哄女孩子的手段。
“有些事情很難完全用環境說事兒的,尤其是陳廣瑞經常會去城中各大酒樓送菜,經常會帶着陳少平一起,見多了再用心學,也并不算很難。”
似是看穿了穆峄城心中的疑問,盛夏看着眼前這間幾乎可以用破破爛爛來形容的小屋出聲說道。
“你們……你們是什麽人?來我家做什麽?”
沒等身邊的捕快敲門,恰好從屋子裏走出來的中年女子便看到了他們,顯然是陳少平的母親陳氏。
“我們是衙門的捕快,你就是陳少平的母親陳氏吧?現在我們懷疑你兒子跟前幾天的大火有關系,你知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
上前一步,葉青出聲問道。
“大火?城裏着了大火跟我兒子有什麽關系?這位官爺,你們是不是弄錯人了?”
神情有些畏縮,陳氏喏喏地看着葉青。
“你兒子前些日子,是不是同孫家的女兒孫秀秀在一起?”
葉青不答反問。
“我,我不知道,我兒子他自己的事情,我很少過問的。但他肯定不會與什麽放火點火有關系的,這位官爺,你們肯定是弄錯人了。我兒子小時候被廚房裏的火燙過,他很害怕火的,你們一定是弄錯人了。”
形容裏帶了幾分躲閃,陳氏反反複複在強調着自己兒子的無辜。
“有沒有弄錯,我們自己會調查清楚。陳氏,這裏是官府的搜查令,我們要進去看看。”
将一直拿在手上的搜查令給陳氏看,葉青說完,便對着其他幾個人點了點頭。
“哎,你們不能進去,你們不能進去!這裏是我家!你們不能随便進去!”
眼看着好幾個穿着捕快服的人進了院子,陳氏緊張地大喊起來,想要跑過去攔阻,卻被盛夏攔了下來。
“陳氏,你兒子有多久沒有回家了?”
“什……什麽沒有回家?我兒子他天天都回家啊,我兒子很孝順很聽話的,現在才晌午,他不在家也很正常。你,你又是誰啊?幹什麽問我這樣的問題?”
被攔下來動彈不得,陳氏語氣裏很是不滿。
“這位是林大人特地請來幫忙調查火災一案的盛姑娘,陳氏,你的态度放尊重一點兒。”
接口出聲,葉青看到了陳氏對盛夏的暗中推搡。
“一個姑娘家家的不說好好在家待着學做活兒,跑出來破什麽案?還跟一堆男人混在一起,将來怎麽嫁的出去?”
絮絮叨叨出聲,陳氏的語氣裏滿滿的都是嫌棄。
“盛姑娘……”
“你說陳少平每天都回家,隻是現在剛好不在,那他去了哪裏,去做什麽,你總應該知道吧?”
對着葉青搖了搖頭,盛夏對着陳氏追問出聲,分辨一個人到底是說謊還是說真話,對她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我兒子那麽大人了,他去了哪裏,我怎麽會知道?他又不是每次出門都會告訴我。”
似是覺得盛夏沒有什麽威脅力一般,比起在葉青面前的畏畏縮縮,此刻的陳氏語氣強硬了許多。
“一個又聽話又孝順的人,出門之前會不跟家裏人打招呼?陳氏,你究竟是在騙我,還是在騙你自己?”
淡淡地出聲,盛夏看着陳氏的樣子,已然是明白了不少。
“你胡說什麽?!我沒有騙人!我兒子就是很聽話很孝順,他每天都回家,他賺了錢都給我買好東西!你不要在這裏污蔑他!”
“阿夏,我們在屋子裏找到一點東西你來看看。”
沒等陳氏自欺欺人的憤慨之語說完,穆峄城便一臉嚴肅地跑到了盛夏的面前。
“你們要去哪裏?那是我兒子的房間,你們不許進去!你們不許進去,哎,放開我,放開我!”
眼看着盛夏二話不說地向着自己兒子的房間走去,陳氏心中一急就要沖過去,卻不想被眼明手快的葉青攔了下來。
陳家破舊的屋子并不算大,所謂的房間,都是用薄薄的木闆臨時分隔開來的,然而陳少平的房間卻占了大半的空間。
房間裏幹淨整齊,窗台上連層灰塵都沒有落下,顯然陳氏每天都有精心的打掃。
“阿夏,你過來看看這些。”
腳下生風,穆峄城引着盛夏走進陳少平的房間,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而房間裏站着的兩個捕快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剛剛翻出來的東西,花花綠綠、或新或舊的,盡是些姑娘家的衣裙,甚至于,還有些朱钗玉環、胭脂水粉。
這些東西,顯然并不僅僅隻屬于一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