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麽想問的就直接問吧,這兩天你天天都跟在我身後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你自己不累我都看累了。”
收回遠眺的目光,盛夏瞥了一眼正站在自己身後偷偷地看自己的穆峄城,不鹹不淡地出聲說道。
“那我要是問了,你得保證絕對不會生氣。”
被抓包當場,穆峄城臉上顯出幾分窘迫之色。
“我看你們斷斷續續地總是提起什麽’當年之事’,提了之後又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
阿夏,這個’當年之事’,到底什麽?”
“是我母親意外被害身亡的那件事。”
絲毫沒有對穆峄城的問題有所意外,盛夏回答的也沒有絲毫的遮掩。
“當年我還小,什麽事情都不記得,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從父親的嘴裏斷斷續續聽說的,似乎,出意外的時候,也是一個風雪交加的寒冬。
而那個時候的我的父親,剛剛因爲清剿了一窩盤踞已久的匪寇,而受到了先皇的嘉獎和提職。”
而彼時在南方小鎮歸甯省親的顔尚冉,已然是萬般惦念着自己許久不見的夫君,聽到他手頭的公事塵埃落地的消息後,更是等不及盛遠庭來接,便自己帶着隻有三歲的盛夏向着京城歸去。
卻不想她們在半途之中遇到了悍匪的攔截。
北方的冬天,寒風一陣緊似一陣。
死死地将盛夏護在身後,年輕的顔尚冉看着身邊一個接一個倒下的家丁護衛,面色蒼白如紙,卻愣是咬緊了牙關,沒有掉一滴眼淚,也沒有哭喊出一聲,因爲,她不想吓着身後的盛夏。
狂風中刀光閃閃,前一刻還溫熱的鮮血在下一秒便凍成了冰碴。
瘋狂的亡命之徒綁架了手無寸鐵的顔尚冉和小小的盛夏,爲的,就是用她們做誘餌,設下陷阱引誘盛遠庭前來,取他性命以報複他先前的剿匪行動。
陷阱設計的巧妙,計劃制定的周密,誘餌選擇的萬無一失。
就在這些亡命之徒已經提前慶賀勝利的時候,他們不知道的是,自己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顔尚冉對盛遠庭的感情。
以他之命來換己命,甚至是一家人共赴黃泉?
向來性子堅韌且倔強的顔尚冉又怎麽肯?
于是明裏順從而暗中破壞,直到盛遠庭的身影近的都已經能夠看得清頭盔的顔色,顔尚冉才終于讓自己破壞的結果顯了形。
提前暴露的陷阱,連續落馬的同夥兒,事情一樁樁在眼前發生,才讓他們蓦地驚覺,顔尚冉在暗中動手腳之深。
然而一切都已經補救不及。
遙遠的故事漸漸模糊在盛遠庭那蒼涼而悲戚的講述中、遺留在盛夏的記憶力。
而當年那個小小的、本不應該有所記事的盛夏,幼小的腦海之中卻深深地印着母親顔尚冉對自己那竭力喊出的一個“跑”字,随後而來的,便是周遭場景的跌跌撞撞後退,還有自己那充滿驚懼的喘息之聲……
“父親趕到的時候,隻來得及救下我,而母親她已經被那夥兒匪徒殘忍殺害了。”
緩緩講述的語氣幽幽,盛夏望着遠處漸漸暗下來的天色,默默地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也不記得後來是誰告訴過她,當時看到她母親遺體的盛遠庭霎時間情緒徹底崩潰,無論誰來勸說,也無論誰來用強,他都死死地抱着顔尚冉的遺體不肯松手,也不肯挪動半分的腳步。
直到最後,還是被人抱到他面前的小盛夏,用彼時還糯軟的嗓音一聲一聲的喊着“父親”,才終于喚回了他那麽一絲絲的理智。
臉上的神色不由得微微黯淡了幾分,盛夏心底裏的歎息之意更重。
其實,又何嘗需要别人來對她講述呢?
這麽多年,她日日裏将父親對母親的思念看在眼裏,當年那樣的情形,不用去說,她也能夠體會得到父親的心碎欲裂。
或許,若是當年沒有那個尚且小小的自己,父親怕是真的會追随母親而去吧……
廊下吹來陣陣晚風,盛夏忽然覺得有些哀傷就像蜿蜒的藤蔓,一點點從腳底爬上來,纏繞在心頭。
“天涼了,回屋坐着吧,當心受了風。”
擡手披了件衣裳在盛夏的肩頭,穆峄城的嗓音裏是難得的深沉。
“嗯,”點點頭,盛夏順從地起身回屋,“後來的事情,你應該也能多少猜到了。
外祖母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女兒,心痛欲絕之下,就将全部的責任怪罪到了父親的身上,覺得若不是他當年招惹了那夥兒匪徒,我和母親也不會被人半路綁架。
又或者,若是當年他能夠再早一點趕到,說不定母親就不會慘遭不測。
所以,當年的外祖母恨毒了父親,發誓再也不讓他踏進顔家半步,甚至不許他帶走母親留在顔家的貼身之物。
父親當年重重打擊下的心碎欲絕可想而知,便帶着我去了北疆駐守邊關,這一去就是十幾年。”
“然後你就認識了我,所以,我覺得當年盛伯伯這個決定做的還是挺明智的。”
笑着接口出聲,穆峄城倒了杯熱茶遞給盛夏。
“我怎麽沒覺得認識你是件什麽值得慶幸的事兒?穆峄城,我覺得你最近臉越來越大了。”
接過茶杯沖着穆峄城翻了個白眼,盛夏又豈會不知道他是在故意逗自己開心?
“臉大?什麽意思?”
目光裏帶了幾分不解,穆峄城看向盛夏。
“意思就是說你臉皮厚,什麽都敢往身上攬,什麽都敢往臉上貼呗~~”
故意擡高了語調地回答出聲,早有準備的盛夏身手敏捷地躲過了穆峄城惱羞成怒之後的“襲擊”。
然後便故意擡手“啪嗒”将茶杯撂在桌子上,眼看着茶水濺在了穆峄城的身上,盛夏便笑嘻嘻地跑了開去,惹得他一臉惱怒地緊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