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淡漠的話語在耳畔響起,盛夏眼睜睜地看着前一刻還瘋狂嘶吼着的徐甯,此時已經直直地撲到在了她的腳邊。
“我在找受害者,怕激怒他就沒下手。”
蹲下身子迅速将徐甯的雙手反捆了起來,盛夏看了言涵一眼,眸子裏帶了幾分隐隐的擔憂——也不知道方才徐甯的瘋話他聽到了沒有。
“受害者被他迷暈了放在後邊的小隔間裏,剛才我已經讓刑部的人将他帶出去了。”
“嗯,剛才他自己也承認了,從前那些受害者都是他殺害的,理由也跟咱們之前推測的沒有太多差别,”從地上站起身子,盛夏頓了頓嗓音,不知爲何有幾分艱難的繼續道:“殺人祭天。”
“嗯,安王奸邪,天将降火。”
接口出聲,言涵的嗓音裏依舊是那副淡漠無波的樣子。
盛夏心裏一緊,“你都聽到了?”
“嗯,他剛才喊的聲音有點兒大,跟進來的兩個刑部的侍衛也都聽到了。”
點點頭,言涵的俊顔上古井無波,似是在說着一件與他并不想幹的事情。
“那……”
嘴唇動了動終是停在了那裏,盛夏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同他說些什麽。
“前幾年京城裏有天火将降的謠言之中,并沒有跟我有關的這兩句,”淡淡地看了盛夏一眼,言涵繼續道:“前些日子再起的謠言,也沒有。”
“那也就是說,放出謠言的人,并不是徐甯?”
思緒流轉,盛夏很容易就想明白了言涵話語中的意思。
“嗯,他應該是聽信了這謠言,瘋狂之下才動手殺人祭天,可是最近這幾日,不知爲何又有人将關于我的這兩句單獨傳給了他。”
點點頭,言涵說話的語氣頓了頓,又道:
“他是針對我而來的。”
“他?!”
短暫的疑惑之後,盛夏眸子裏蓦地閃過一絲震驚,動動雙唇正想問些什麽,卻隻聽得耳畔傳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有人來了。
“王爺,盛姑娘,你們沒事吧?”
腳步匆匆,來的是高個子的展侍衛,話音落地,卻是被眼前看到的滿屋子的血色卍字符号與火焰所驚呆。
“我們沒事,徐甯剛才自己交代了他就是兇手,而且這屋子裏的陳設也很明顯的都是他殺人的證據。”
頓時收了問話的心思,盛夏神色平靜的對着展捕頭出聲,腦海裏卻止不住地想着前一日在書房裏,自己父親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難道,這忽然而來的謠言,同言涵當年在北疆遭到叛亂和中毒都有關系?
而且,這幕後的黑手……
心頭微緊,盛夏不由得擡眼去看言涵。
“人帶走,屋子封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不用本王教你們怎麽做了吧?”
展侍衛面前,言涵又恢複了那副冷冰冰的生人勿近的模樣,絲毫看不出來前一刻的他們,還在一起研究着那樣隐秘的事情。
“屬下,屬下明白。”
從震驚中勉強扯回神思,展侍衛應了一聲,卻莫名地有些不敢多看這屋子一眼。
屋子裏密不透風,昏暗之下的血腥之氣更加濃重,似是隐藏着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悄悄地伸出,悄悄地張開,然後要悄悄的将他們所有人都拉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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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上空,雲散日出,明媚的陽光照在皚皚白雪之上,散發出耀目的光芒,而刑部的大牢深處,卻是寒冷昏暗,擡起腳步邁出去仿佛踩在濕漉漉的青苔上。
雙手抱膝蜷縮在牢房的一角,徐甯渾身抖動,嘴裏念念有詞,直到耳畔傳來一陣近過一陣的腳步聲時,他方才擡起頭來,看向牢房門外的方向。
一個清俊高大的黑色身影出現在牢門之外,雖是沉默不語,卻令徐甯感到了無端端的壓力和畏懼。
“你……你是誰?你,你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
拼命向牆角縮後身子,徐甯看着那身影,仿佛看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
“我就是你口中說的那個當道的奸邪安王。”
牢門落鎖,言涵一步一步走了進來。
“你,是你,居然是你!”神色蓦地激動起來,徐甯從地上站起身子,“都是你!是你害的老天發怒要降下天火,是你害的大祁百姓不得安甯!
現在,你又阻撓我祭天祈福,你是個禍害,你果然是個禍害!”
指着言涵的手激動的顫抖着,徐甯略有幾分顫抖的嗓音變得尖細起來,而那目光之中帶着深深的惱怒與痛恨——他是真的信了這謠言。
“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
神色淡漠如古井,此時的言涵更加确定,徐甯并非是謠言的發起者,而隻是聽信了謠言,或者被有心人所利用。
“什麽誰告訴我的?這些事情是大家都知道的!大家都知道!若不是我年年費盡心思向上天祈福,京城,大祁,早就被天火付之一炬,早就被天火付之一炬!”
話說及此,徐甯臉上的神色愈發激動。
“就是你,都怪你!我明明已經到最後一步了,明明隻差一次,整個祭天儀式就全做完了,老天就能饒恕我京城百姓,饒恕我大祁,可是你偏偏要破壞!偏偏要破壞!
老天發怒,天降大火,全天下人都要給你陪葬,你滿意了?你可滿意了?!”
“本王是問你,邪佞當道,動搖國本,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
神色未變,言涵強調出聲。
“自然是老天給我的啓示,如若不然,還有誰能夠看得穿你的真實面目?”
臉上滿是嘲諷和先知的得意,徐甯又道:
“怎麽?是不是怕了?你以爲,你瞞得過世人的眼睛,就能瞞得過老天的眼睛嗎?!”
“老天怎麽給你的啓示?”
“自然是特地顯了神通來告訴我的。”冷哼一聲,徐甯臉上帶了幾分自豪,“初雪那天我祭祀完之後回家,差點兒就讓你的人給抓住。
我都已經被堵在沒有路的巷子裏了,卻忽然從天上降下來個神仙,帶着我飛啊飛,踩着雲,駕着霧,一直飛到安全的地方。
然後告訴我說,上天一早就知道你這個奸邪之人會來破壞祭天,讓大祁不得安生,所以上天特地派他來救我的。”
眼睛裏閃亮亮的帶着幾許光,回憶起那天的情形,徐甯仿佛此刻的自己仍舊在騰雲駕霧一般。
“那人長什麽樣子?”
淡漠的神色未變,周身的氣息卻冷了幾分,言涵盯着徐甯追問出聲。
“上天派來的人自然是不可随随便便以真面目示人,那上天派來的使者雖然蒙着臉,但是那高貴的氣度,那挺拔的身姿……”
眼看着徐甯說話時的神色語氣越來越充滿虛幻的向往,言涵淡漠的神色微冷,轉過身子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大牢。
“四哥,我覺得這徐甯瘋瘋癫癫的,你看他說的那些話,前言不搭後語的,一會兒是上天要懲罰,一會兒又是上天派人來幫他祭祀,前後矛盾,一點兒都不可信。”
小跑了兩步跟上言涵的速度,言毓蹙着眉頭嘟囔出聲,方才大牢裏他一直在暗處,看到了全部的過程。
“瘋話才往往最真實。”緩步向前走着,言涵回頭看了言毓一眼,“你當真覺得,他說的什麽看到上天派來的使者,隻是自己妄想出來的幻象?”
言毓愣了愣,“四哥,你的意思難道是……”
“記不記得當天夜裏第一次巡查之後,宋侍郎回過來的是什麽話?”
“宋侍郎說,在臨近四方街的地方看到了一串不太明顯的腳印,但很快又消失了,很有可能是巷子裏的誰家出來打了打房頂的落雪怕壓塌屋檐,因爲他們看到那腳印消失之處的地面上有一些比别處更散,更厚的落雪。”
回憶着出聲,言毓仿佛忽然明白了什麽一般地擡頭看着言涵,目光裏也染上了幾許訝然,“所以,那落雪其實是有人跳上了屋檐後不經意間帶落的,而徐甯就是在那個時候被人用輕功帶着逃走的?”
“那些人到底是什麽人?怎麽好好的會忽然針對你?還是扣了這樣一頂無可辯駁的帽子?”
眼見着言涵點頭,言毓的眉頭皺得更緊,心底裏也生出一絲絲寒涼之意。
他還沒有忘記,從前言涵還是個皇子的時候,曾經奉先皇之命率兵去北疆鎮壓叛亂,明明是勝券在握的一仗,言涵的軍隊卻輸的慘烈不已,而他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失蹤了三年。
這兩樁事情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聯系?
“不知道,先看看再說。”
語氣清淡,言涵似是在思索着什麽,頓了頓語氣,又對着言毓補充道:
“這件事情并不影響對徐甯的審判,你就隻當沒有聽過,也不必參與進來。”
“四哥!”
聲音裏頓時有些發急,言毓此刻厭極了他這個一貫有事自己扛的四皇兄。
“人多眼雜,有事我會找你。”
沒有給言毓再開口申辯的機會,言涵話音落地之後便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刑部的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