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蕭墨,乳名蕭鬧鬧, 和皇妹蕭藤藤組成鬧騰雙煞。
每當别人誇贊我的大名取的好,胸中有墨水,一聽就是個有文化有涵養的人。
我都會冷着臉告訴他們:“父皇爲孤取此名的時候,用意是磨人精。隻因爲那個字不好看, 才換成了墨水的墨。但孤依然是個磨人精。”
看着對方臉色急變的模樣,我心裏狂笑,臉上卻是一種沉痛的表情。
母後說我兒時,父皇非常寵我, 要抱着絕對不讓我坐着,他是最好的父皇。
但是我并沒有感覺到,從我記事起,我的父皇就偏疼母後和皇妹。
他把所有的疼愛,都給了母後, 手指縫裏漏出來的一點給了皇妹。
至于我, 大概是冬天刮大風的時候, 從天上掉下來的,所以挺随便的。
他對母後愛到了骨子裏,沒有其他的女人, 一個坐擁天下的男人,卻在女人方面簡單而又直白, 濃烈而又神情, 很難想象。
甚至有流言傳, 我的太子之位能坐穩,也是歸功于我是母後生的孩子。
弱水三千,隻取一瓢而飲。
當我知道這句話的時候,腦海裏第一個浮現出來的人,就是我的父皇。
蕭小草,就是我的妹妹,她太煩人了,藤藤這兩個字她根本配不上,所以叫她蕭小草。
這也是對她叫我蕭石頭的報複!
大家都說她是鬼機靈,五歲的時候就會争寵,曾經想要纏着父皇,讓她成爲第一得寵的人。
後來,她理所當然地失敗了。冷笑!
蕭小草非常有韌性,她又轉而讨好母後,想要成爲母後心中的第一人。
後來,她又失敗了。得意地笑!
父皇和母後之間有很多的小秘密,獨屬于他們的,互相看對方一眼,哪怕不用說話,他們就知道彼此想的是什麽。
那種氛圍是其他人都插不進去的,哪怕是身爲兒子的我也不行。
蕭小草不信邪,曾經試過很多次,哪怕她天天陪伴在母後身邊,依然搞不懂爲何用膳中途,父皇和母後對視一眼,或者說了一個簡單的詞語,就彼此大笑起來。
呵,愚蠢的小草草。
我不甘心在一家四口中排最末端,曾有一次發了最大的脾氣。
憤怒地對他們倆說:“我就是多餘的,你們倆才是一家人。以後我一定要找一個知書達理,又溫婉聰慧的女人,她不需要對我有多好,但是她要對我們的孩子好,她得配當一個母親,才能成爲我的女人!我以後會是個好父皇,堅決不要像你們一樣!”
我當時說完之後,氣得渾身發抖,完全激動不已。
以爲肯定要迎來一陣喝罵,或者難以置信。
但是父皇和母後兩人對視一眼之後,就是一陣狂笑,甚至母後都笑出了眼淚來。
父皇也絲毫不見惱怒,拍着我的肩膀對我說:“不愧是朕的好兒子,有朕當年的風範。等你找到你愛的那個女人時,一定要帶來給朕瞧瞧,看她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知書達理,又溫婉聰慧。”
他們這樣說完之後,我更加生氣了,直接氣得跑出了大殿,并且鬧了半個月的冷戰。
後來雖然和好了,但是這幾句話就成了我的人生奮鬥目标。
直到後來,我的太子妃進宮了,我親自挑的,張禦史的嫡親孫女。
張夫人那麽賢惠聰明,她的孫女也一定如此。
*
平順二十五年七月十日:
張家騙我!太子妃是個悍婦,孤不過是瞧着她身邊宮女頭上簪子有些奇怪,她就說孤肖想她宮女了,把我的胳膊都咬青了!
把孤溫柔賢惠的太子妃還回來!
父皇知道我們起了争執,看了我大半晌,然後沖我冷笑。
他肯定是在嘲笑我!
母後也嘲笑我!
張家大騙子,太子妃大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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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順二十五年七月十二日:
我和太子妃和好了,她果然還是賢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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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順二十五年八月六日:
太子妃完蛋了,張家要下大獄,她竟然把我的臉抓破相了。
結果還去母後那裏惡人先告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聽說都吐了。
我都沒碰她一下,她真是京都遠近聞名的悍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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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順二十五年八月十六日:
我和太子妃和好了,她的确不算是溫柔的,但絕對可愛的。孤很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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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順二十五年十一月十日:
很好,孤要寫休書,休掉她。
張冉冉竟然敢騙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再跟她和好,朕就吃了這支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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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順二十六年一月一日:
今兒大年初一,過大年,張冉冉給我親自做了桃花糕。
孤是大度的太子,原諒她了,那支筆不見了就不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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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順三十五年六月五日:
父皇将皇位傳給了我,他成了太上皇。
他說自己的精力下降了,已經不能再批閱那麽多奏折了,我三跪光明殿,都沒能讓他改變主意。
他拍着我的肩膀,對我說:“我們是親父子,你是朕看着長大的,不玩兒陰謀詭計那一套。朕不是虛情假意,也不是要試探你,隻是時間剛剛好。你能獨當一面了,而我在垂垂老去,霸占着這個位置也沒用。我也該去陪陪你母後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了,我不想批奏折,隻想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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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順三十五年七月五日:
朕登基,張冉冉成爲正宮皇後,她很美,比初進宮的時候還要美,她的孩子會成爲太子。
父皇和母後坐在最上位,微笑地看着我與張冉冉攜手走進來,他們的頭發已然花白了,歲月終究還是在他們的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蕭小草帶着她的驸馬也來了,她已經是婦人模樣了,眼神卻依然靈動。
與我對視的時候,她沖我擠擠眼,好像又回到了兒時,冰天雪地的大冬天,我們一起玩兒雪的日子。
我搓個雪團就把她砸哭了。
她砸不過我,就讓父皇把我按在地上,她抓了兩把散雪塞進我的衣領裏,讓我冷得發抖。
我順便又沖着她的驸馬翻了個白眼,混賬東西,當初伴讀的時候,到了成親年紀,左一個不滿意,右一個不适合,硬生生挨到我妹妹長大。
把我家養的大白菜拱走了。
我要是早知道他是一頭這樣的豬,當初選伴讀怎麽都不可能挑他,小白臉!
……
建安十年四月八日:
父皇和母後從外面遊曆回來,他們已然垂垂老矣,走路都要拄着拐杖了。
母後悄悄跟父皇說:“最近天氣很好,不冷不熱,如果就這麽走了也好,不折騰人。”
這個話還是傳到了我的耳朵裏,我并不是爲了監控他們的生活,而是害怕他們的離去。
陪他們一天就少一天,父皇和母後總是在我們這些小輩們面前說:“這輩子沒有遺憾了,遇到了喜歡的人,生了兩個讨喜的孩子,孩子們都找到了自己喜歡的人,生了讨喜的孩子。不知道蕭家王朝能夠綿延多少代,但是到他們能看得到的一代,已經了無牽挂。如果有一天我們離去,也請不要難過和傷心,因爲我們走得很安詳,黃泉路上不會冷,因爲我們有彼此。你們也不用不安,因爲你們有自己深愛的人陪伴一生。”
我把張冉冉帶到了父皇和母後的身邊,跪在他們腳邊,輕聲告訴他們:“這就是我深愛的女人,她不賢惠也不聰明,有時候還笨笨的,性格也直來直去,但我就是愛上了她。”
父皇擡起那隻發皺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得很慈祥:“不愧是我兒子,跟我一樣有男子漢氣概。你當年的想法,我也有過,還比你強烈很多。你的母後也不是我期盼的那樣,但是遇到她,我愛的人就是她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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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年四月十八日:
父皇和母後将蕭小草一家都招進了宮裏,我們吃了個大團圓飯,兩桌子都坐不下。
孩子的吵鬧聲,把人的耐心都磨平了。
我最小的孩子,正是淘氣的時候,湊在他們身邊玩兒,卻忽然喊道:“你們都不要吵了,祖父和祖母已經睡着了。”
喧鬧聲全部遠去,大人們驚慌地跑過去,兩個老人都閉上了雙眼,彼此的手還緊緊地拉在一起。
皇後抱緊了小兒子,輕輕地哭出了聲。
我問他:“祖父和祖母什麽時候睡的?”
小家夥轉了轉眼珠子,認真地回道:“祖父拉住了祖母的手,先閉上眼睛睡的。我想讓他進屋睡,祖母就沖我揮揮手,又對着我笑起來,然後也閉上眼睛睡了。奶娘說不能在這裏睡的,會冷的,讓他們去床上睡好不好?”
“好。”我拍了拍他的腦袋。
我忽然想起曾經,我送走我的祖母時,父皇與母後的表情,他們也跪在皇祖母的腳邊。
父皇不停地跟她說話,說小時候皇祖父對皇祖母有多好。
皇祖母摸了摸父皇的頭,輕聲道:“要要不哭,我該去找你父皇了,他等了我好多年,該累了。”
說完這句話,皇祖母就走了,父皇與母後抱在一起痛哭。
如今我的父皇和母後徹底離開了,就像是天都塌下來一樣。
蕭小草已經哭得聲音都啞了,她肯定是難以接受吧,昨天還在母後身邊撒嬌,讓母後給她親手用花束編了一個項鏈,如今花還沒有幹枯,人已經沒了。
我抱緊了張冉冉,這個女人也在哭,卻不停地安撫我:“别怕,蕭鬧鬧,你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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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年四月十九日:
我和蕭小草整理父皇和母後的遺物,找到了無數封聖旨與懿旨。
上面不是對朝堂與後宮的調令,滿滿的全是給彼此的保證書和情書。
蕭小草又哭了,她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在父皇的遺物之中,有一封沒有送出去的聖旨,但是顯然是給母後的。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秦翩翩,此生最愛你,下輩子還要愛你。朕命令你一定要遇到我,在遇見我之前,不要讓别的狗牽你的手。欽此。”
母後則有一封懿旨,是給閻王爺的。
“閻王爺,我問過老天爺了,他說他不管死人投胎,就你管。我不知道命運會對我們的下輩子做怎樣的安排,我投胎的時候,請你給我的身上打上一個‘桃子’的印記。我的夫君今生是帝王之命,做了許多好事兒,他那麽聰明,隻要我有這個印記,他就一定會找到我。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坐在閻王殿一直哭,把你的冥殿哭塌了爲止。我很能哭的,我夫君愛我大部分原因,就是我會哭,哭得九曲十八彎,一直哭到他的心裏。求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