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孫輕輕恩了一聲,挑着花生米,就着啤酒。
女人将耳旁發絲捋到腦後,她的模樣清麗美貌,五官端正,隻要略加粉黛就會是路上最吸引注意力的美人,可惜還不到30的年紀,就被生活雕刻出愁眉和歲月痕迹,她略有猶豫,說道:“我聽曉曉說,你們要回n市重新發展?”
男人點了點頭,“是的,我已經申請辭職了,下個月拿到錢就走。”
方霜霜輕聲道:“保安那日夜颠倒的作息,太傷身體,辭了也好。”
頓了頓,方霜霜繼續說道:“大剩,要不咱們别回去了吧?曲振興那裏能不能搞得起來還兩說,就算能恢複到之前規模,也需要一定時間,你看,我們這幾年要用錢的地方很多,小樂要上學,我爸媽身體也不太好,你不是也說你弟弟今年就準備結婚了嗎,到時候你這當哥哥的,總得幫幫忙,意思一下吧。”
“所以我的意思是啊,要不我們還是繼續呆a市,你重新找一份靠譜的工作,我這裏也有希望,能争一争酒店經理的位置,到時候收入能提一大截。”
女人問道:“你說呢?大剩?”
老孫平靜道:“我考慮考慮。”
“行。”
吃完飯後,方霜霜收拾完碗筷然後去輔導小樂功課,老孫下樓倒垃圾,他沒有急着上去,而是去小店買了包白利群和一瓶牛欄山,坐在樓下台階上,望着小小弄堂裏的人們來來去去。
能下酒的,不一定是飯菜,也可以是回憶、過往和生活的辛酸苦辣。
老孫很喜歡方霜霜,從小時候就喜歡,可是她一直高高在上,美麗耀眼,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夢,若是沒有她姐姐的那一茬子事,她肯定會過的很好,衣食無憂,體面富貴。
因爲帶着個孩子,方霜霜自身的優勢蕩然無存,她與其說是選擇了老孫,不如說是沒有退路。
老孫知道她其實一直都沒有愛上自己,隻是搭夥過日子罷了,可即便如此,老孫仍舊想給她最好的,所以拼了命的努力,沒去翻譯社之前,三十八九度的天,曬得滾燙的鋼筋鐵管往肩上抗,燙的皮開肉綻,寒冬臘月的淩晨,他還騎着小電車,冰冷刺骨的雨水裏送外賣。
幹貨車司機,整夜整夜的不睡覺,做快遞,一天隻睡四個小時,擺地攤,賣蔬菜瓜果,他總能比别人早到一個小時。
後來去了曲振興的翻譯社,他更拼命了,不會跑業務,不會接單子,那就以量取勝!
别人一天掃一棟樓,他掃三棟!别人早九晚五,他早六晚十。
都說勤勞可以緻富,他已經夠勤勞了吧?可一月一萬出頭的月薪隻能算是得過且過,刨去三人的開銷,又能剩的了多少錢。
他很累了。
老孫一直是個老實本分的人,可這并不代表他是個傻子。
他知道方霜霜現在上班的酒店是她前男友參股的,她說的是要争一争經理位置,但可能她現在就已經是了。
他也相信方霜霜不會做對不起自己的事,可若不是生活所迫,誰願意委曲求全。
他和方霜霜沒有辦婚禮,隻是有了一張九塊錢的證,她不想辦,老孫也辦不起,結婚五年了,至今沒有個孩子,方霜霜不願意生,老孫也随她去了,把小樂視如己出,從懂事起,小樂喊得就是爸媽而不是小姨和小姨夫。
老孫不是聖人,也不想做聖人,他就是個很普通的平民百姓,他會生氣,也會憤怒,會嫉妒,也會心酸,但所有的所有,他都告訴自己,應該無怨無悔。
因爲他喜歡她很久了。
就是這麽簡單。
誰的生活不是一地雞毛,一灘爛泥。
要比好?
比曲振興?比褚曉曉?比那個站在雲端之上,高的不能再高的郝孟?
還是比低?
比甯清曾經那無趣而爛透了的悲慘生活?
所以老孫還告訴自己,要知足常樂。
人生有三個階段,接受父母的平庸,接受自己的平庸,接受孩子的平庸。
他已經全接受了。
男人大口的灌着白酒,抽着白利群,眼神恍惚。
他仿佛見到了那個從小長大的村子,村口的大樟樹下,一群孩子圍着蹦蹦跳跳,有個男孩拿着木棍爬上青石,系着一塊黑色窗簾布作披風,像是最威風赫赫的蓋世英雄。
逢人便說要大鬧天宮,做着征服世界的夢。
可是他失敗了。
他沒有學會七十二變的神通,也沒有學會滿嘴鬼話的武功。
在付出過,拼搏過,竭盡全力仍舊無果後,再聽到人們談起夢想,他便開始裝聾作啞。
時光磨滅少年志,歲月涼人善良心,東風吹破英雄夢,從此赤子再無心。
男人醉眼朦胧,低罵道:“去他碼的狗屁生活……”
……
商州集團,頂層。
皮膚雪白的男人站在一塊巨大投影前,其上映照着周夏的全息全景版圖。
在他身後,權傾商州,風頭無兩,吞并所有部門已是名副其實的商業皇帝的商令卻畢恭畢敬的守在一側。
商九生頭也不回,問道:“三區會審的結果怎麽樣?”
第八區的最高戰略部部長,中等搜查官的暴熊馮寇淡淡道:“放心,和我們無關。”
“那就好。”商九生背着身後的五指細微的互相摩挲,說道:“我收到消息,郝孟身邊的那個初等搜查官,會在月底離開下三區,他在上三區闖蕩二十多年,是初等搜查官中都極爲拔尖的一撮。”
馮寇随意道:“再強也隻不過是個丁級,能抗衡丙級又如何,他能打一個,還能打十個嗎?”
商九生不再多說,轉身緩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站在這裏,他可以俯視整個a市。
這座第九區,花了他太多心血了。
他商九生是世俗中的異類,不拘規則,跳出律法,能夠束縛和影響他的東西,寥寥無幾,即使是壓塌一切的強絕實力,在他眼中也隻是虛妄,追逐權力的百年歲月裏,他早就悟透了人性。
商九生朝商令招了招手,後者立馬上前。
商九生淡然道:“楊鳴辭去第九區最高戰略部的部長位置,我本來是打算自己接手的,不過現在我另有安排,這個位置就交給你了。”
男人一愣,随後眼睛瞪得滾圓。
第九區最高戰略部的部長位置?
商九生淡然道:“你的資曆還不夠,我會讓部長的位置空懸一年,在這一年内,你要将商州集團的脈絡全面擴張,将第九區打造成商州集團的商業帝國,從各行各面都做到和人們息息相關,屆時名正言順的上位,明白嗎?”
商令激動無比,“爸!你放心吧!一切就交給我吧。”
第九區的最高戰略部部長!
這是何等的地位!
商令僅僅一想都感覺熱血沸騰,那是真正的權力滔天,在第九區當之無愧的王者!
同時,這也愈發讓他覺得自己父親的深不可測,實力恐怖。
“爸!那郝孟和潭汐呢?你打算怎麽辦?”商令突然想起此事。
白膚男人平靜說道:“時機未到。”
“是!”
……
時光飛逝,如白駒過隙。
又是一天結束。
郝孟甩了甩手腕,單手把珞銀刀擱在桌上。
還有兩天就是月底了。
這二十八天來,他已經适應了珞銀刀的重量,能自如揮刀,但離劈開金屬柴還有很大的距離!
太難了!
難得程度遠遠超出他的想象,他甚至都在懷疑楊鳴是在故意整他。
以鐵砍鐵。
他别說是使用雙手,就算是動用異力後的增幅力量,恐怕也無法劈開金屬柴,頂多就是一刀砸下,整個金屬柴被砸扁一截。
沒有異力灌注進刀内,珞銀就是一團沉重的金屬!在平時,它的刀鋒足有一寸寬!這哪裏是刀,就是一塊大看闆。
但隻要有異力,極具延展性的珞銀刀就能變成削鐵如泥的鋒利兵器!
郝孟在俱樂部内洗完澡,換好衣服,帶上守着一旁陪着他訓練的甯清,兩人一起驅車前往a市的一間西餐廳,地方是賈仁定的,他心血來潮想吃牛排,當然,這也是他在a市的最後一餐了。
吃完飯後,賈仁就要離開下三區了。
郝孟是三天後走,他本想讓賈仁等他一起走,但是後者在下三區呆的太久了,所需的戰功每隔一段時間都是要疊加甚至于翻倍的,他是算好時間卡在今天。
一桌四人,還有個是老孫,兩人幹了一杯又一杯,長籲短歎,傷感離别。
終于,半夜11點散場。
“兄弟!回頭見”
喝的醉醺醺的賈仁在老孫目瞪口呆的視線裏坐進了那輛帝豪小破車。
“你不是說坐長途汽車回去的嗎?”老孫連忙上前拽住車門,“不行!你都喝的這麽多了!哪裏還能開車!要出事情的!”
賈仁一張口就是滿嘴酒氣,“兄弟!我的兄弟啊!不要擔心!我的駕車技術是一流的!”
老孫連忙看向邊上的男女。
郝孟拍了拍老孫肩膀,“他命硬,死不了。”
漢子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道:“就是,老孫,我一生行善積德,老天會保佑我的,再說了,伊薇拉和金巴特還有那麽多的姐姐妹妹們等着我,我哪裏舍得輕易出事。”
老孫急的張嘴結舌,“這這這……”
郝孟隻能編了個理由,說道:“真沒事,我已經在城外找了個司機,到時候會安全送他回去的。”
聞言,老孫才稍微平靜下來,還是有些擔憂,好在見到小破車筆直的行駛在路上後才略有安慰。
目送汽車離去後,老孫和兩人揮手告别,這同樣是他們最後一别了。
曲振興走了,褚曉曉也走了,賈仁是今天走的,而郝孟和甯清,三天後也要走了。
在這a市,隻剩下老孫一人了。
……
星光璀璨。
可是離開了那堵巨大的保護罩後,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天地如蓋黑布,賈仁打開車子燈光,昏黃車燈是這永恒黑夜裏唯一的光明。
荒野之上,賈仁哼着歌唱着小曲,開着小破車往最近的黃江二級基地市而去。
突然之間。
賈仁瞳孔狠狠一縮,身體本能的顫栗,這是生死之間的潛藏的大恐怖。
他一腳踹開生鏽車門,在疾馳中滾到地上。
“彭!”
一顆不知從何而來的炮彈擊中飛馳的吉利帝豪,整輛車一瞬間變成火球,雜物四飛,火浪席卷。
滿身塵土的男人從地上站起,眯眼看着火光映造裏逐漸出現的人影。
一,二,三……十!
整整十道人影,全部戴着黑色面罩,身着勁裝。
“七個丙級初等,兩個丙級中等,還有一個……丙級高等極限!”賈仁笑了笑,這也太看得起他區區一個丁級異人了。
漢子望向來時的下三區方向,喃喃道:“早知道就聽老孫的了,不該開車的。”
十人分開站位,爲首的丙級高等極限伸出一隻手,淡漠道:“看在你是初等搜查官的份上,我可以讓你先出三招再死。”
漢子再次笑了笑,他拍了拍身上塵土,理了理衣衫。
随後,漢子腳掌一跺,異力瞬間爆湧,沖向了前方之人。
坦然赴死。
……
極夜俱樂部。
風刀秦考背靠欄杆,翻看着手上的資料,沉聲道:“下三區的376位初等搜查官已全部核查完畢,其餘人員105698人,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楊鳴摸着下巴,眯眼思慮。
突然。
兩人齊齊望向各自手腕,小型投影上浮現一則消息。
“又有初等搜查官死了?”秦考眉頭微皺,“在第六區的荒野嗎?被異獸襲擊緻死?”
但他立馬就覺察不對,偏頭一望,隻見楊鳴咬牙切齒,額頭青筋直跳。
已經辭去第九區最高戰略部部長職位的男人翻身從三樓跳下,身形在半空中就化作一道轉瞬即逝的光影,刹那消失,秦考心頭一震,不敢遲疑,立馬跟上。
僅僅一分鍾,兩人便抵達了遠在十五公裏外的小區。
17棟,2603。
房門打開着。
站在28樓走廊的風刀似有所感,眼神一動就發現了小區道路上正在朝外走的風衣男人,病态的白色肌膚異常顯眼,後者覺察到楊鳴的注視,轉身摘帽,遙遙欠身行禮,随後微笑着繼續離開。
風刀收回目光,望向屋裏,眼眸暗沉。
青年坐在沙發上,邊上的女孩已經被吓得滿臉煞白。
楊鳴一隻手按在青年肩膀上,面無表情。
桌上有個蓋子被打開的木盒。
這是剛才商九生送來的。
裏面是一顆頭顱。
楊鳴五指用力,壓制着青年體内暴動的異力,“郝孟!冷靜!這裏是下三區!這裏是第九區!異人犯法,罪不容誅!”
青年側頭望着身旁的男人,聲音卻是異常平靜,“楊部長,我很冷靜,也知道這裏是第九區。”
“我知道現在的我根本不是商九生的對手。”
“我還知道他沒辦法直接殺了我,所以故意設局想要激怒我,在第九區逼我動手,好名正言順的借規則之名除掉我。”
楊鳴沉默一會,緩緩放開了按着郝孟肩膀的手。
青年站起身,伸手輕輕在頭顱臉上從上往下一抹,蓋上死不瞑目的的漢子眼簾,他合上蓋子,喃喃道:“賈仁,黃泉路上多等等,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讓他來陪你的。”
“如果我做不到,我親自下來和你賠罪。”
青年無悲無喜,望了一眼兩位乙級巅峰強者。
“從今天起,我郝孟和商九生,勢不兩立,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