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文華閣, 她是沒辦法再随意前往的, 哪怕借着給元寶小王爺送茶果糕點的名義, 她也不敢讓侍女單獨給穆淮謙帶信,萬一露餡兒了怎麽辦,她是沒什麽大礙, 但她得爲穆淮謙負責啊。
嗯,看來她是該找一個可靠的信鴿了……至于這個信鴿人選嘛,自然非元寶小王爺莫屬, 秋闱将至, 他的一票子秀才伴讀,這一回都要下場參考, 區别不過是甯玉澤、董緻遠、姚得逸三人考的是文科, 唯穆淮謙一人考的是武科, 待到秋闱開考時, 他
們四個人就要從學堂畢業,不會再來皇宮就讀了, 季子珊隔三差五去乾明宮轉悠, 早已得到元寶小王爺要進吏部當差的第一手消息。
元寶小王爺都不用再上學就讀了, 那他的伴讀團自也要随之解散。季子珊若想之後還能時不時和穆淮謙碰個面,能幫她傳話的可靠信鴿, 必得常和穆淮謙有聯系才成,她元寶小哥哥與穆淮謙有同窗之誼,有事沒事約他出來吃個飯,也不算太引人注目,當然了,她若想元寶
小王爺幫忙,勢必得和他交點老底兒,至于這誠懇交底的日子,還得等到……秋闱之後。
暗暗定下主意後,季子珊繼續去禦書房認罰抄書。
時光一晃,轉眼就入金秋八月。季子清陛下大概着實心疼那被摔壞的前前朝古花瓶,是以,他罰季子珊抄錄的三卷書冊,可不是普通一般的厚度,季子珊已經奮筆疾書了十來天,卻隻完成了小半卷的份量,照這個進度下去,沒有兩個月
功夫的苦熬,季子珊隻怕擺脫不了抄書的苦海,這一日,季子珊揉着發酸的手腕剛回到慈甯宮,就見一個面色驚恐的嬷嬷被宮女領進來回話。
那個中年嬷嬷一見到惠安太後就納頭拜禮,隻見她面色驚惶,顫抖着聲音禀告道:“啓禀太後娘娘,大公主她……薨了!”
午膳還沒擺上桌,季子珊剛捏了一塊點心,準備先塞肚裏墊一墊胃,猛然聽到那嬷嬷的禀告,不覺驚愕的睜大眼睛,手上的動作也呆住了。
季子媛……薨了?怎麽會這麽突然……
“到底是怎麽回事,快給哀家說清楚!”惠安太後眉毛一皺,表情嚴肅道。那中年嬷嬷神情雖慌亂,言辭倒還鎮定流利:“今日一大清早,大公主便覺肚子不舒服,一檢查,才知下頭竟然已經見了……”那嬷嬷見有雲英未嫁的小公主在側,便不好說得太過仔細,隻含含糊糊的朦胧帶
過,反正生過孩子的女人,都知道是什麽意思,“太妃娘娘忙派人請了禦醫過來,禦醫診脈之後,說胎兒不能再用安胎藥保了,隻能生下來……”
“你是說,子媛早産了?”惠安太後蹙着秀眉道,算一算日子,季子媛現在左不過才懷孕八個月,離瓜熟蒂落的日子還早着呢。
中年嬷嬷垂着腦袋恭敬道:“大公主不止早産了,還是難産……”惠安太後聽罷,眉峰蹙的更緊,冷聲質問道:“子媛就算難産,容太妃在公主府住着,她不知道該保大還是保小麽?!怎麽會叫子媛送了性命?!”一般孕婦在難産之時,若不能兩全兼顧,勢必要牽扯到保
大保小的問題,若夫家強勢娘家弱勢,夫家恐怕會保的都是孩子,但季子媛這個情況還用多考慮麽,她是皇家公主,親娘又守在身邊,尤家的人難道還敢膽大包天想保孩子麽。
那中年嬷嬷猶豫了一下,才接着回話道:“啓禀太後娘娘,大公主這胎懷得本就不穩,全靠禦醫開得安胎方子穩着……”惠安太後默默聽着,這事她也知道一些,季子媛頭一回懷孕生産時,就是因生産不順大傷了身子,那時候禦醫就委婉的提過,隻怕季子媛以後在子嗣上會比較艱難,精心保養了好幾年,才終于又傳出了喜
訊,可世事難料,季子媛這胎懷相不好,孕期裏沒少受折騰,全靠禦醫一次次的費心照料,才讓她保孩子到如今。“大公主發作不久,就疼得十分厲害,禦醫們見公主的情形不太好,許是怕擔責,早早就請示太妃娘娘保大保小的問題……”一邊是痛苦不已的獨生女兒,一邊是早就成型了的孩子,不管舍棄哪一個,容太妃
自然都心痛不已,中年嬷嬷斟酌着言辭道,“太妃娘娘說,若有個萬一,當然要保大公主……”
惠安太後面沉如水,一言不發。“不過,太妃娘娘也很舍不得大公主腹内的孩子,便讓大公主鼓把勁兒,能生盡量生,太妃娘娘的意思是,若大公主實在生不出來,再放棄小的……”因惠安太後沒有叫起,中年嬷嬷就一直跪着低頭回話,“
後來,太妃娘娘見大公主實在是撐不住了,便叫禦醫和穩婆們棄了小的,哪知,孩子還沒弄出來,大公主就不行了……”
血淋淋的一屍兩命橫在眼前,容太妃幾乎哭死在女兒的産床旁邊。
中年嬷嬷回完話後,便一動不動的安靜跪着,良久,才聽到上頭的惠安太後發出一聲歎息:“你下去吧。”中年嬷嬷這才應了是,腳步輕輕的依言退下。
季子珊呆呆的捏了半天點心,在中年嬷嬷退出去後,季子珊将點心放回碟子内,輕輕喚了一句惠安太後:“母後……”
惠安太後轉過頭來,靜靜道:“扇扇,換上素服,代母後送你大皇姐一程吧。”人死不能複生,如何料理季子媛的身後事,便成了要緊之處,季子媛素來尊重惠安太後這個嫡母,惠安太後自也不小氣,當初如何叫她風光出嫁,自也叫她如何風光下葬,季子媛的喪事辦了十天才算完,
事畢,病來如山倒的容太妃被接回皇宮養病,至于季子媛所居的長公主府,也被宗人府回收在檔。每一個皇室公主在出嫁時,皇家都會陪嫁一座公主府,供公主和驸馬成婚後分出來獨過,隻要公主在世一日,她的丈夫、兒子、孫子就能一直享受公主府的富麗堂皇,而一旦公主薨逝,所有的人都要搬離
公主府,公主府會被皇家收回,留作以後公主們的成婚府邸。如此這般,在永昌長公主府住了近十年的尤驸馬,灰頭土臉的搬回了尤家,披了多年的驸馬華衣,尤驸馬卻沒有借此東風,得到當初尚主時想要的一切,他的官運和仕途,在鬼迷心竅置辦外室時全毀了,
公主府的豐厚陪嫁,也因季子媛沒有留下一兒半女,全被皇家清點之後收回去了。
快十年的光陰歲月,尤驸馬什麽都沒落着,隻一事無成的白白長了年齡。
真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八月正是秋闱開科的時候,季子媛的難産離世,并未阻了秋闱的正常考試,早在八月初四時,皇宮學堂已給甯玉澤、董緻遠、姚得逸和穆淮謙,下達了從此畢業的意思,自八月初九起,四人便各自奔赴自
己的考場,進行爲期九天三場的人生大考,而工作早已安排妥當、隻等明年才去就任的元寶小王爺,卻在皇宮裏悠哉悠哉的當一個富貴閑人。
相較元寶小王爺的清閑,季子珊可是繁忙的厲害。
——因她還沒完成抄書任務,季子清陛下每天都專門叫劉全順公公把她……逮去禦書房。“姑姑,你還是老老實實抄書吧,依父皇的性子,他不會叫你輕易躲懶過去的。”面對又被抓來給他當同桌的小皇姑,圓圓大皇子特别真誠的建議道,看着小皇姑的一臉可憐樣,圓圓大皇子也不好表現得太
興奮,其實,有人和他一起作伴學習,他還是蠻高興的。
季子珊趴在桌子上,一臉苦哈哈的抱怨道:“圓圓,你父皇從沒和我這麽較真過,這一回到底是爲啥呀。”難道是長大以後,她不再萌哒哒的緣故麽。圓圓大皇子裝模作樣想了一下,然後答道:“大概是父皇見你太閑了,所以給你找點事做做?”說實話,圓圓大皇子才不相信,他父皇會爲了一個花瓶,這般折騰他小皇姑,依他猜測,父皇每天忙着商讨國
事批閱奏折,而小皇姑每天無所事事,不是賞花遊園,就是吃喝玩樂,可能是心裏不平衡了,這才借題大肆發揮。
正所謂獨樂不如衆樂,獨苦不如大家一起苦嘛。“那你元寶叔叔現在也很閑呐,自從不用再去上學之後,他每天懶得跟豬一樣……”季子珊吐槽起元寶小王爺,“而且,你父皇還讓他修整半年,等明年春天再去吏部報到,哼,他怎麽不給你元寶叔叔找點事
做,隻單單盯着我一個人呐。”
圓圓大皇子默默替元寶小王爺鳴不平:“姑姑,小王叔以前一直在上學……”不像你一清閑就是十來年呐。
季子珊伸手抓過一管筆毫,在硯台裏蘸了又蘸:“好像誰沒上過學一樣……算啦,算啦,寫就寫,圓圓,你也别愣着了,趕緊讀你的書吧,要是你父皇搞突然襲擊,又逮到咱們兩個在說話,那可就慘了。”
圓圓大皇子調皮的吐吐舌頭,也去翻書執筆。
一牆之外,季子清陛下悄無聲息的站着,旁邊立着屏聲靜氣不敢發出一絲動靜的劉全順,在屋子裏的說話聲消失之後,季子清陛下又靜站片刻後,這才轉身離開,劉全順亦步亦趨的跟着挪動步子。
等回了季子清陛下辦公的那間屋子,劉全順輕輕道:“有公主一塊陪着,大皇子倒是活潑開朗不少。”屋裏的公主和大皇子,不知道陛下此舉的意圖,作爲皇帝陛下的貼身大總管,他卻是明白的真真的,皇後病重在床,壽數已所餘不多,大皇子每次探望皇後回來,總是一臉沉默的繃着小臉,陛下自是看在
眼裏,疼在心裏,大皇子作爲陛下的嫡長子,那也是抱着親着長大的,見他爲母親傷心難過,做爲其生身之父,陛下哪會不心疼呢。
公主和大皇子一起長大向來要好,有她在旁邊陪着伴着,大皇子也能分散一些傷郁的注意力。
季子清陛下淡淡的睨一眼劉全順,緩緩吐出兩個字:“聒噪。”聞言,劉全順趕緊将嘴一閉,腦袋一低,裝起毫無存在感的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