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安太後彎了彎唇角,表情溫和:“你說。”
“太醫們都說,臣妾這病是心中郁結、愁緒不展所緻。”今日的德太妃武氏,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素淨宮裝,少了些妩媚之意,多了些清麗之态,“二王爺已在外宮居住多年,平日又要上學念書,臣妾見他的時間很少,素日不免寂寞冷清,這才悶出了一身的病,所以,臣妾懇求太後娘娘,讓臣妾撫養子婷,一是養在膝下做個伴,二也是爲太後娘娘分憂。”
已被太後交付照養之事的淑太妃窦氏,聞言不悅的嗤聲輕笑:“這是怎麽說,敢情德太妃姐姐是把公主當成醫病的藥了?真真是好笑……”
德太妃用力瞪向淑太妃,目光中冰冷一片:“本宮會把子婷當成親生女兒來照養。”
淑太妃窦氏掩口輕笑:“德太妃姐姐這話就更可笑了,二王爺前兩天才又惹了學堂裏的太傅生氣,他可是你一手養大的,妹妹實在懷疑你會不會養孩子,人家子婷本來多乖順一個小姑娘,要是也被你養成二王爺的脾氣,啧啧,那可真是大罪過了,你就不怕麗太嫔半夜找你算賬麽……”
德太妃武氏面色一變,冷聲斥道:“你……簡直放肆!”
“放肆?”淑太妃窦氏心情愉悅的呵呵一笑,“德太妃姐姐,你難道忘了麽?如今的你,與妹妹都是太妃之位,誰又比誰尊貴多少呢?”
淑太妃每說一句話,德太妃的臉色就黑上一分。
從皇貴妃之位被貶降回妃位,實乃她生平奇恥大辱。
容太妃尤氏也不失時機的插話進來:“淑太妃姐姐說的極是,咱們姐妹現在都是太妃,誰也不比誰高上一等……”眸光微微一轉,語氣既譏诮又嬌俏,“所以,這個放肆之詞,德太妃姐姐可用的不合适哦。”
自打先帝過世,衆妃一起搬至福安宮後,衆妃就開啓了合夥開怼德太妃的模式。
人家惠安太後身爲正室嫡妻,還不怎麽給妾室臉子瞧呢,你一個妾室倒大開染坊,如今你的染坊靠山全塌了,現在不有仇報仇,還要更待何時,當然,身爲皇家嫔妃,她們都是有規矩的文雅人,所以,她們不會像潑婦一般推嚷扭打,隻會用一張嘴怼瘋你。
衆人拾材火焰高,賢太妃唐氏也悠悠的跟上一句:“這宮裏日子寂寞冷清的人多了去了,怎麽不見别人悶出一身病來,到底是德太妃姐姐身嬌體貴。”
何太嫔跟個透明人一樣,安靜的好似不存在。
淑太妃窦氏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又來了一句更狠的:“德太妃姐姐都身嬌體貴多少年了,爲了讓她好好調養身子,先帝爺特意吩咐撤去她的侍寝牌子,生怕她累着一星半點呢……”
這是在揭德太妃武氏早不承雨露君恩的老底呢。
容太妃尤氏幾乎憋不住笑意:“這莫大的君恩帝寵,咱們姐妹那是怎麽也羨慕不來的……”
季子珊略砸巴砸巴小嘴:娘娘們,你們污了喲。
德太妃武氏生平的兩大恥辱,一是從皇貴妃之位跌回妃位,二是……被皇帝表哥冷待成‘寡婦’,那時候的她,還不到二十歲呢,花一般的秾豔年華,卻再不被采撷滋潤。
旱了十餘年的德太妃,目光赤紅的盯着淑太妃,恨不得立刻撕了她的嘴。
淑太妃窦氏毫不畏懼的回瞪一眼,爾後請示一直作壁上觀的惠安太後,笑道:“太後娘娘,臣妾剛才都說了,若是讓臣妾們自薦撫養子婷,肯定要争一個紅頭赤臉,您瞧是不是。”
望着淑太妃一幅‘我多有先見之明’的模樣,德太妃恨得幾乎嘔出一口血來,努力挪開噬人的目光,朝在上頭逗女兒玩的惠安太後哀聲道:“太後娘娘,臣妾想撫養子婷,并無什麽私心,一是見她喪母可憐,二是臣妾獨居苦悶,這才起了照料之念,還請太後娘娘成全臣妾。”
恐惠安太後再駁她的面子,德太妃武氏又把殺手锏搬出來:“先帝臨終前,您答應過他,會照顧臣妾和二王爺,如今,臣妾就這一個小小的請求,您不會不答應吧。”
季子珊繼續砸巴砸巴小嘴:她那皇帝爹留的這是什麽鬼遺言……
淑太妃窦氏忍不住嗤笑出聲:“德太妃姐姐,太後娘娘還不夠照顧你呀,什麽好吃的、好穿的可短缺過你,連素日的請安,都因爲你身子病弱,一概免了,你可識趣點吧,太後娘娘乃是子婷的嫡母,子婷歸誰撫養,太後娘娘自有主張,哦,你想養子婷,子婷就得給你養呀,若是不給你養,太後娘娘就是違背了先帝的遺诏?你也太逗了吧……”
“就是。”容太妃尤氏接過話茬,“難不成你想再出宮嫁人,太後娘娘也得成全你?先帝是讓太後娘娘照顧好你的飲食起居,可沒說,不管你想幹什麽,都得讓你心想事成。”
這時,惠安太後終于開口:“子婷,還是給淑太妃撫養,至于德太妃——”
惠安太後的目光落在武氏身上,嗓音溫和道:“你的病既是因日子孤寂冷清而起,那哀家就給你一個恩典,你娘家應該也有一個五歲來大的小丫頭吧,哀家可以派人接她進宮,以後和你做伴解悶,真論道起來,她是你的親侄女,你是她的親姑姑,關系可比子婷要親近多了,你意下如何?”
德太妃武氏剛才說了假話,她并非真心想撫養季子婷。
一個從别的女人肚裏爬出來的種子,她才不稀罕。
她會執着的申請撫養季子婷,實在是因爲她受夠了,她受夠了衆妃的挑刺取笑,受夠了娘家的被人欺負,所以,她決定不再縮着尾巴做人,她要重樹在皇宮裏的威風。
就在她設法尋機會時,麗太嫔病死了,她一死,她留下的女兒季子婷便無人照養。
惠安太後正養着兩個小娃娃,誰都能猜到她這個嫡母,不會把季子婷也養在身邊,勢必要從後妃之中,替她選一個養母,德太妃武氏深覺這是一個機會,倘若她能攬下撫養季子婷的差事,哪怕唬不住宮裏的嫔妃,給宮外的人看看樣子,也是好的。
畢竟,多少無嗣的後妃,想争這個臉還争不到呢,她若是能争到,豈不證明她在宮中的地位依舊不容忽視。
誰知,哪怕她搬出了先皇的遺言,惠安太後依舊不給她面子,非要便宜淑太妃窦氏那個女人,正當她惱怒無比時,事情忽又峰回路轉,惠安太後竟提議讓娘家的小侄女,入宮陪伴她這個姑姑。
這個恩典……的确非常不錯。
外臣之女能被養在宮裏,不管是對于宮妃,還是對于宮妃的娘家,這可都是莫大的榮耀,德太妃武氏當即想也不想的應道:“那就多謝太後娘娘的恩典了。”
惠安太後笑的異常溫和可親:“若有人陪你做伴解悶,就能改善你的病情,哀家也樂見其成……”波瀾不驚的目光,掃過在列的五個先帝嫔妃,“好了,那這事就這麽定了,淑太妃,你将子婷接到你宮裏住着吧,麗太嫔才走不久,她心裏定然難過,這陣子你好生寬慰她,别叫她太傷心,還有,容太妃,賢太妃,你們也多叫子媛和子萦姐妹倆,去和子婷說說話。”
衆妃齊聲答應,爾後告退離開壽康殿。
不管離開壽康殿的衆妃,會如何陰陽怪氣唇槍舌劍,惠安太後隻低下頭,目光溫柔的戳胖閨女的臉頰:“扇扇,娘都抱你這麽久了,你是不是該自己走走路了。”
季子珊将腦門往太後親媽懷裏一拱,用肢體語言告訴她——偶不想走,偶就是要抱抱。
惠安太後被胖閨女拱的心中柔軟,不由輕點她的額頭,笑嗔道:“懶丫頭,不走就不走吧。”說着,就抱着胖閨女從椅中起身,向内殿折步走去,同時吩咐身旁的碧雲嬷嬷,“派人去富錦候府,就說德太妃在宮裏寂寞,想叫娘家侄女進宮陪着解悶,叫武家明天就送人進宮。”
“記住,是侯府二房的小姐,那個才五歲大的,别傳錯話了。”惠安太後又特意補充道。
碧雲嬷嬷福身笑應道:“太後娘娘放心,奴婢都曉得。”
季子珊有點不解的啃手指,這葫蘆裏到底在賣什麽藥啊,她這個吃瓜兒童表示真的看不懂,哎喲,她可憐的智商呀,已經被她玩得徹底放飛了,她是不是得搶救一下自己……
“扇扇,髒髒,不許啃手吃。”惠安太後掰走季子珊伸到嘴裏的小食指,溫柔又耐心的教導她,“扇扇,手髒髒,不能吃,吃了要生病的……”哄完了懷裏的胖閨女,惠安太後才語出諷刺道,“哀家倒要看看,就德太妃的暴脾氣,她能安安生生養幾天小侄女?”
碧雲嬷嬷扶惠安太後坐下,溫聲道:“這一年多來,德太妃在福安宮受了不少閑氣,拼嘴仗,她說不過淑太妃等人,論身份,她也就是個太妃,哪怕她去找低品妃嫔的茬,也有容太妃等人跳出來阻攔,德太妃事事不順心,便将滿腔怒火全發洩在服侍的宮人身上,她那宮裏可是怨聲載道。”
惠安太後摟着胖閨女,輕輕拍着晃悠:“福安宮那裏,要繼續盯着,不管有什麽大小動靜,哀家都要知道。”頓了一頓,又道,“還有,皇子們住的群英宮也是。”福安宮是先帝妃嫔們所住宮殿院落的統稱,群英宮則是衆皇子未在宮外開府前所住的地方,與公主不同,皇子在滿八歲之後,就要搬離後宮內苑,住到外宮去。
碧雲嬷嬷應了聲是後,就出去吩咐人辦到富錦候府傳旨的事。
當天午後,富錦候府武家就收到了一道來自宮裏的口谕,谕曰‘德太妃娘娘身子欠安,太後娘娘特允富錦候府三姑娘,入宮陪伴德太妃娘娘,以慰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