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姜淼跟鹽幫搭上關系之後,老姜頭的日子就更好過了,閑時切一斤鹵豬頭肉,打兩斤小酒,喝到小酒微醺,去賭坊裏做一回散财童子,逍遙似神仙。結果好日子沒過兩年,姜淼就失蹤了,連帶着阿琨阿根兩跟屁蟲也不見了影子,程壹派人往三家打砸了一番,吓的老姜頭沒敢回家,縮在鄉下的遠房親戚家裏賴了半個月,回家之後冷鍋冷竈,連個鬼影子
都不見。老姜頭捱了快兩個月,聽說阿琨跟阿根回家了,立刻上門去問姜淼的下落。這兩人吞吞吐吐,不肯告訴他。他一把年紀爲老不尊,賴在阿琨家裏不走,嚷嚷着若是阿琨不告訴他姜淼的下落,往後便讓阿琨
供養他的日常開銷,并爲他養老送終。阿琨家裏隻有個寡母跟待字閨中的姐姐,平白無故惹的老姜頭死賴着不走,他不拿自己一張老臉當回事,扯下來墊巴墊巴都可以往泥地裏踩,阿琨的寡母跟姐姐卻還要名聲。直氣的阿琨的寡母拿着棍子将
兒子狠揍了一頓,讓他把姜淼的下落告訴老姜頭,好盡快把這老混蛋趕出去。
老姜頭耍賴的本領無人能及,得了姜淼的下落就直接摸到了葉家門上,擡頭看到門戶齊整,居然是個頗有家底的人家,頓時大喜,拍着門就嚷嚷着要見兒子。
虎妞去開門,老姜頭也不管開門的是個小姑娘,直接闖了進來,吓的虎妞差點叫宋魁來揍人,張口才想起來今兒宋魁有事出去了。姜淼能厚着臉皮認姐姐,住到葉府裏來,本來就想擺脫老姜頭,沒想到老姜頭卻摸上門來,見到他上來就拉着他的手不放,想起自己最近兩個月的凄慘生活,差點老淚縱橫:“我兒,你讓爹找的好苦啊!你
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就不顧爹的死活了?”“……我看你好好的,也沒餓死也沒凍死!”姜淼一見到老姜頭的神色,就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知道他是個坑蒙拐騙無所不做的老混蛋,眼裏流露出的貪婪讓他頭一次在内心審視自己,發現他比起老姜頭的
無恥還略輸一籌,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老姜頭一屁股坐在姜淼的床上,姜淼聞着他身上不知道多久沒洗澡的馊臭味,隻覺得想吐,一把把他從床上拉了起來,幹巴巴說:“你坐到旁邊的凳子上去,不要坐在床上。”葉府比較講衛生,從不省柴火,大家都習慣了每日沐浴,床鋪被褥也洗的比較勤,被子枕頭聞起來都是陽光皂莢的清爽味道。讓老姜頭往他床上一坐,姜淼頓時覺得渾身都不舒服起來,好似爬了一身的跳
蚤。他從前跟老姜頭生活,爺倆的被窩一個比一個臭,洗澡的次數也有限,這才在府住葉了幾個月,不知不覺間生活習慣竟然全改了過來,再見到老姜頭之後,他才驟然發現,原來他已經脫離過去的生活許久
了。
老姜頭“嗤”的一聲笑了:“怎的?還嫌起你老子來了?”大咧咧就要往他床上躺。
他早年積威甚重,好不好拉過姜淼打一頓再說,等姜淼長大之後力氣不敵才漸漸作罷,但他煩人耍無賴的功力有增無減,甚至有越老越不要臉的趨勢。
姜淼一顆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扯着他的前襟就将他從床上提了起來,皺着眉頭嫌棄道:“你别往我床上躺,不然回頭還要麻煩丫環洗被褥。”
老姜頭一張老臉都拉了下來,冷笑不止:“喲嗬嗬,你這是攀上高枝兒,連爹都不準備認了?不孝子,你休想甩脫我!”
姜淼的眼珠子轉了轉,這次是極度的不耐煩:“你别在這裏耍賴,我找到了家裏人,你若是想留在這裏,得先問問我家裏人同意不同意!”
葉芷青可不是個任人宰割的主兒,就算是她一時軟弱些,但宋魁的拳頭可也不是吃素的。而且家裏還住着一尊大佛,鹽運使周大人的胞妹,正經的官家小姐,收拾個把老混蛋還不是手到擒來。
他打定了主意要跟老姜頭斷絕關系,這才将人引到了回春堂,将難題推給了葉芷青。
葉芷青還未出門,就聽到老姜頭在醫館門口撒潑打滾,扯着嗓子喊什麽“離間骨肉”之類的話,門口已經圍了一大圈看熱鬧的路人。她出去之後,就看到地上躺着個須發花白的老頭,瞧着身量年輕時候應該也不矮,隻是形容有些猥瑣,身上衣衫髒的瞧不出布料本來的顔色,頭發亂糟糟在頭頂用破布條束着,見到姜淼跟葉芷青一同出去
,抹了一把鼻涕眼淚,指着姜淼跟葉芷青聲讨:“不孝子,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長大,你竟然做了小白臉,跟個女人跑了,還哄騙我說找到了家人,連老父親也不想奉養,你還是人嗎?”
姜淼機賊的往葉芷青身後躲了躲,小聲道:“姐姐,我今兒就指望你了,這老混蛋從小到大沒少打我,逼着我去坑蒙拐騙,求你看在我死去家人的份上,一定要解救我!”
葉芷青扭頭看看他那副世故圓滑的樣子,怎麽也不覺得他是需要“被解救”的少年,隻是最後一句話觸動了她的心腸,看着他那張跟衛央相似度極高的臉龐,她也做不到無動于衷。
“姓姜的,當年你拐了我兄弟回家,我還沒報官,讓官府治你一個拐賣人口的罪名,你竟然還敢跑到我家鋪子裏來鬧?信不信我現在就報官?”老姜頭本來鬧的正歡,向圍觀群衆上演着苦情戲,賣力煽情,譴責不孝子的荒唐,哪知道葉芷青上來就往他頭上扣帽子,偏偏對方比他還鎮定,頓時有些慌了,結結巴巴道:“你……你一個小丫頭胡說什麽
?我兒子……明明是我生的……”
這些年來,姜淼的來曆他捂的死緊,但若是有心之人去街坊鄰裏之間打聽打聽,就必然能打聽出來。似他這等虧心事做多了的,自來就對官府怕的緊,聽到葉芷青要報官,有一瞬間的慌張。葉芷青就逮住了這個空子,連珠炮似的攻擊起來:“你生的?你能生得出他才有鬼!我兄弟原本是兩個,一個被你拐
了去,另外一個在明州,兩人長的一般無二,你當說是自己生的,我就會信?”她太過理直氣壯,語聲裏還帶着極度的憤慨,當真就跟親兄弟被人打小拐走的受害者家屬的反應一般無二,老姜頭心裏暗暗叫苦,知道今日碰上了硬茬子,這死丫頭若是執意報官,說不定他還真要被官府
當成拐子。他急于爲自己辯解,竟是顧不得别的了,扯着嗓子大喊:“當年是我從拐子手裏把他救出來的,不知道他家在何處,便當自己兒子經心養了這麽大,你們如今找上門來,不但不謝我撫養了他,竟然還要報官
,你們還有沒有良心?”
姜淼頓時大喜,他以前拐彎抹腳試探過老姜頭無數次,都被老姜頭咬死了不肯承認他是親生子,沒想到今兒被葉芷青一逼,總算吐露了實情。
葉芷青皺着眉頭冷笑:“到底你是拐子,還是你從拐子手上解救了我兄弟,還真不好下定論!不如咱們就去報官,請府君斷個結果出來?”
老姜頭慌了神,他來找姜淼本來就隻是爲了銀子,這個兒子于他來說就是生财的工具,一應開銷賭資都着落在他身上,就算是找到家裏人,該要的銀子他也不準備手軟。沒想到姜淼的家人竟然牙尖嘴利,幾句話就把實情套了出來,他知道再辯解下去隻會敗的更慘,當下便在地上打起滾來,連打滾邊嚎哭:“沒良心的東西!老子養你這麽大,找到了家人不說來感激我,竟然
還想找官府告我!你去告啊去告啊……”他的哭腔一波三折,很是具有喜劇效果,很快就吸引了一大票過路的百姓,将這條街都堵的水洩不通。
正在熱鬧之時,不遠處一輛華麗的馬車駛了過來,馬車左右兩側還有四騎護衛随行。
車夫見得前面街口被瞧熱鬧的百姓堵住了去路,“籲……”的一聲停住了馬車,向馬車裏的人請示:“殿下,前面堵起來了,怎麽辦?”
馬車裏有道懶洋洋的聲音傳了出來:“過去瞧瞧怎麽回事?”
随行的一名護衛下馬過去,擠進了人群裏,往場中瞧了一眼,一臉詭異的跑了回來,站在馬車外面吞吞吐吐:“殿下,屬下……好像瞧見了個認識的人,想請黃管事去瞧一眼。”
馬車裏的人似乎有了些興緻:“什麽人竟然還要黃興跑一趟?”
護衛躬着身子隻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地裏去,期期艾艾:“殿下,黃管事去一趟就知道了。”
“黃興,你去瞧瞧。”馬車裏探出個腦袋,黃興從馬車裏跳了下來,對着躬身彎腰的護衛瞪眼抹脖子,不滿至極,但還是無奈往熱鬧處去瞧了一眼,頓時傻站在了原地,好半日好回過神來,一臉“見鬼了”的表情,麻溜往回跑,
站在馬車下面腦袋比方才的護衛垂的還低,聲音裏也帶了些不确定:“殿下……小的好像瞧見了葉姑娘……”
“誰?”
馬車簾子唰的一聲掀了起來,從裏面探出個頭戴紫金冠的年輕男子,滿臉的震驚之色,正是淮安王蕭烨:“你若是看錯了,本王就挖了你的眼珠子扔茅房裏去!”
黃興既不敢承認,也不敢否認,心裏暗暗叫苦,隻能縮着腦袋讷讷道:“小的遠遠瞧着像,但有些不确定。想是小的與側妃娘娘不太熟悉,殿下若是能去瞧一眼,保管能認出來!”
蕭烨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虎着一張臉往人群裏擠了過去,兩旁護衛開道,很快就湊到了回春堂門前。
回春堂門前,老姜頭此刻正鬧的起勁,他倒是承認了姜淼非親生,卻死活不肯承認姜淼是自己拐來的,還扯着嗓子控訴葉芷青不顧他的撫養之恩,姜淼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他一把年紀,不顧形象在地上滾了一身的泥,似瘋似癫,葉芷青治病有一套,對神經病無賴卻還是有些束手無策,直恨不得一針下去把這老頭紮成個啞巴,好讓她能安靜一會。
“你到底想怎麽樣?”
老姜頭就等着她這句話,還未張口把自己的條件列出來,就被人一腳踹到了旁邊去,緊跟着有個人蹿到了回春堂門口,滿臉的驚喜撲上去就将葉芷青抱在了懷裏:“葉子,你讓本王想的好苦啊!”葉芷青傻住了一般,被蕭烨抱了個結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