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九山咳嗽一聲,指着葉芷青意有所知:“這位就是葉軍醫,孫将軍,你要是有機會見識過葉軍醫的醫術,就知道得罪誰也不能得罪軍醫。”
“九爺别擔心,孫将軍最會體貼人,怎麽會得罪姚軍醫呢?”姚三裏輕笑。他跟孫狐往日就不對付,一個是吹枕頭風的,另外一個是拿命搏來的地位,前者嫌棄後者驕橫自大,後者嫌棄前者弱的跟雞崽似的,隻會邀寵獻。若不是姚三裏的外部形象實在太差,孫狐都要懷疑姓姚的
有今時今日的地位,說不定都是爬床得來的成果。
孫狐一路上潰逃而來,驚魂初定,見到葉芷青三魂都要丢了兩魂半,連話裏帶刺的姚三裏都不再搭理,擠出自認爲最能打動人心的笑容,竟然還拽了兩句文詞:“葉軍醫是吧?久仰大名,如雷灌耳!”
姚三裏差點笑出聲來。
張九山不想坐在這裏看孫狐丢臉,起身帶着姚三裏去整兵:“孫将軍稍事休息,爲兄先往營中走一趟!”倭寇常年在海上劫掠,基本都是兇悍之輩,如張九山跟孫狐這類賊首,從小就在海上漂泊求存,無論是險惡的天氣還是與東南水軍的無數次戰事,都經曆過了無數次,隻要能留得性命,成敗于他們來說并
不比保住性命重要。
隻要一息尚存,就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況且此次他們登陸,竟然能夠一鼓作氣打進蘇州城,已經算是一種勝利了,至少給大魏東南水軍營的震蕩是非同小可的。
張九山帶着姚三裏去營中整兵,姚三裏還有點遺憾不能留下來看孫狐的笑話。
孫狐尖下巴桃花眼,臉型倒與狐狸有幾分相似,身高與周鴻相仿,四肢瘦長有力,不是個孔武有力的模樣,可是他的眼神裏卻含着嗜血的光芒,無可否認這是個略帶點變态的男子。
葉芷青自踏進房門,心中就無端升起警惕,隻因這個男人的目光太過肆無忌憚。等到張九山與姚三裏離開之後,她拿出公事公辦的态度,向孫狐開口:“孫将軍哪裏受傷了?”
他才坐在張九山左手邊,入目之内隻能看到他身上血迹斑斑,隻憑着身上的血迹還真不好判斷他哪裏受了傷。
孫狐輕佻道:“本将軍哪裏都受了傷,心上的傷最重,不知道葉大夫能不能幫本将軍揉揉?”“孫将軍可能不太清楚我的治療方式。對于我來說,胳膊腿受傷了沒法救治,若是已經危及性命,那就斷腿求生。如果孫将軍覺得心髒受傷太重,不如也挖掉爲好?以治療的方案來說,按摩也隻能起到緩解
肌肉酸痛的效果,于重傷并無益處。”
她眉目淡然說完這番話,轉頭就要往外走:“既然孫将軍身體安好,傷兵營還有一大幫人等着我去下刀子,孫将軍請了。”孫狐方才看到她的時候,隻顧着對她的容貌驚豔了,暗暗贊歎江南人傑地靈,随便撈個大夫回來都是絕色,幻想她那一身細滑的皮子摟在懷裏,溫潤如玉,情到深處也不知道是何等绮麗的景緻,沒想到緊
跟着就被迎頭潑了一盆涼水,見識到了這小大夫犀利的言辭。他很快就知道眼前的小大夫外表溫文俊美,性子卻有點烈,不是可以随便撩撥的。可是人都有一種劣根性,卻是不能得到的,越是想盡了辦法的想要得到。卻是義正言辭的,就越是想要剝下她一本正經的
面皮,想要逼出她放蕩的本性。
孫狐從來都認爲,無論男女,骨子裏都有放蕩的一面,隻是有的人虛僞愛裝,有的人天生不懂掩飾,随性而爲。眼看着小大夫要跑,他忙起身攔住:“方才是孫某說話無禮了,葉大夫千萬别介意。孫某胳膊上還傷着呢,葉大夫可千萬别走!”他轉頭露出左臂,但見左臂袖子早被血迹泡透,他穿着黑色的衣服,前後心
都有铠甲護體,方才左臂朝裏,竟然瞧不太出來。葉芷青目前也不想跟倭寇撕破臉,她來了這些日子,别人都對她客客氣氣的,又整日泡在傷兵營裏,身上血迹斑斑,每次見到張九山都是一副忙碌的樣子,就是怕萬一接觸的機會過多,被張九山識破女兒
身就糟糕了。
但是這個孫狐才進門就盯着她不放,目光極具侵略性,她心裏已經有點七上八下,不會被這人瞧出什麽了吧?所以才想着盡快找借口走人,以免留下來露出更多的破綻。不過孫狐客氣起來,她便不好跟他撕破臉,當下轉頭将手裏提着的藥箱放到了方才小幾上,讓孫狐坐下來。沒想到孫狐卻站在那裏開始解甲,将前後護心的铠甲解下來,竟然作勢要解腰帶,一逼無恥坦蕩
蕩的模樣。葉芷青心裏連他的祖宗十八代都統統問候了一遍,面上還能盡量維持平靜,阻止他解衣:“天氣寒冷,孫将軍不必解衣,還請坐下來。”她拿出藥箱裏的剪刀,幾下就将孫狐的一條袖子給剪了下來,看到他
貼着皮膚外面露出短短一小截箭杆,整個箭頭都深深的紮入了胳膊肌肉裏,更是懷疑也許這枝箭可能釘在了骨頭上,這才阻止了穿透之勢,恐怕如果不是釘在了骨頭上,若是軟肉處早都穿體而過了。
“還請葉軍醫手下留情!”
孫狐将傷臂交給葉芷青,才理解了張九山話裏隐含的深意。葉芷青拿出鋒利的匕首,還是從張九山手裏讨來充作手術刀的利器,劃開了箭尖處,手法是一貫的粗暴,但是奇怪的是,并沒有如同在傷兵營裏一般聽到震耳的慘叫,她悄悄擡頭去看,正跟孫狐戲谑的眼
神對上:“葉軍醫可是心疼了?”
這個倭寇額頭上冷汗都浸了出來,居然還有功夫“調情”,葉芷青見過不要臉的,還真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孫将軍真漢子,在下佩服!”她手底下用了幾分勁,全神貫注開始處理箭尖部位的肌肉,等到将箭頭撥下來,不說孫狐額頭冒汗,就算是她後背都有汗意滲出。
那枝箭果如她所想,是直接釘到了骨頭裏,撥的時候倒是用了不少力氣,孫狐也竟然忍了下來,從頭至尾都不曾哼一聲,顯見得是個心狠的。
葉芷青包紮了傷口,半刻都未曾多留,離開了蘇州府衙。她回到傷兵營的時候,時近傍晚,而孫狐帶回來的許多受傷也都被送了過來,躺的躺坐的坐,有些悄無聲息,有些慘叫不止,挨挨擠擠到處都是人。她在傷兵叢裏小心走過去,大緻看看這些倭寇都是受了
什麽傷,沒想到走到一半,卻覺得腳踝被人抓住了,她大驚之下低頭去看,有個滿臉煙熏火燎的傷兵正擡頭看着她,乞求道:“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葉芷青一時還當自己幻聽,她低頭細瞧這張臉,撞進那雙幽深沉靜的眸子,差點驚喜的叫出聲。
……這個人正是周鴻。
原來他竟然趁着孫狐帶殘兵進城,混亂之際混到了傷兵群裏,直接被送進了傷兵營。
難得的是他身上到處是血迹,也不知道是臨時從哪裏弄來的血,衣衫破爛一幅敗寇潰逃回來的模樣,足可以假亂真。
葉芷青指着身後跟過來的助理:“喏,把他擡進手術室去。”
立即走過來兩名倭寇,将周鴻架起來,擡到了隔壁辟出來的淨室,放到了床上去,還向他友好道:“一會葉軍醫過來就給你檢查,你小子算是走運了,聽說葉軍醫才替孫将軍治完傷,就輪到你了。”
外面還有許多傷兵等着治療,這幾個人也忙的團團轉,也沒功夫留在這裏陪他閑聊,很快就出去了。
周鴻閉上眼睛,聽着外面的各種慘号聲,想到葉芷青就在院子裏,多日的擔憂總算是放下來了。
沒過一會,就聽到了房門被推開的聲音,輕巧的腳步聲漸漸走近,還有幾個男人的腳步聲,想來是方才擡了他進來的倭寇:“葉軍醫,這人似乎傷的不是很重。”葉芷青聲音嚴肅:“你們懂什麽?上次不是還有個四肢完好的傷兵最後死了,卻是脾髒破裂而死。四腳的傷都好治,可若是傷及内髒,有些就是真的救治不好了。算了算了,你們這幫蠢貨,怎麽教都教不會
,這次又不用截肢,精細的檢查用不上你們,你們還是去外面把那些傷兵給好生安置了,真是吵的人頭疼!”
周鴻聽着她訓倭兵就跟訓孫子似的,跟着的倭兵看看床上蜷縮的跟煮熟的海蝦似的傷兵,還時不時發出輕微的呻吟聲,隻能乖乖出去忙了。
葉芷青等這幾個倭兵出去之後,才幾步竄到臨時搭建的手術床旁邊去,小聲急道:“你瘋了?連這裏都敢混進來,要是被張九山發現可怎麽辦?”
周鴻就悠閑躺在床上,睜着眼睛看着她焦急的模樣,唇角的笑意漸漸擴大,似乎她擔心的樣子很好玩似的:“這不是沒發現嗎?”
葉芷青傻了眼。
周少将軍不苟言笑的模樣深入人心,偶爾唇角露出一點笑意已經算是心情愉悅了,似今日說出這般近乎無賴的話,實在是極爲少見的。
她一拳捶到他胸口,卻是軟綿綿沒用半分力氣:“你真是一點不考慮後果,若是被張九山知道你混了進來,還不得活扒了你的皮啊?”
周少将軍躺在床上,似乎半點都不爲他目前的處境擔憂:“誰說我在蘇州府,明明我才跟着父帥打下了太倉,斬殺了馬三,還在行軍途中呢。”葉芷青就好像在聽天方夜譚一般,眼前的周少将軍也不可能是假的吧?她俯身下去扯他的臉皮,摸索着在他發際處使勁搓了兩下,所有武俠小說裏有關于易容術的情節都湧到了腦海裏:“難道是戴了人皮面
具?”
“那是什麽?”周少将軍一臉茫然。
“就是……把人的皮活活剝下來,然後制作成面具戴到臉上,易容成别人的模樣。難道你沒聽過易容術嗎?”
“聽起來似乎很是殘忍,不會是你發明的吧?”真不怪周鴻問出這樣的話,如今倭軍之中都流傳着“玉面人屠”的事迹,連帶着他也聽到了一些。
葉芷青遺憾道:“就是……江湖俠客們的本領,我在話本子裏看到的。聽起來很是令人神往啊。”周鴻起身坐起來,揉揉她的頭發:“你這小腦袋瓜子裏到底整天裝了些什麽啊?話本子裏的事情也能當了真。”怕她胡思亂想,還特意解釋了一番:“父帥怕我混進蘇州之事暴露,特意讓軍中與我身形相仿的
将士穿了我的铠甲戰馬,假扮我攻打太倉,我正好在蘇州裏應外合。”葉芷青恍然大悟,但随即眉頭又蹙了起來:“張九山野心勃勃,如果不是常熟太倉兩地潰敗,竟然還做着問鼎中原的美夢,就算此次逃出去,恐怕還是會卷土重來。這種不死不休的戰局何時休啊?反正這次也有人混了進來,不如裏應外合,跟着他逃回海島,直搗他的老巢,一鍋端了,省得往後幾十年還要疲于應對。”在周鴻漸漸發亮的眸子裏,她眉飛色舞:“聽說張九山駐紮的海島之上有金礦,且産量不低
呢。”
周鴻差點被她模樣給逗樂了:“你這是……看上張九山的金礦了?”“金礦不都是要上交國家的嗎?哪裏能輪到我。不過我到時候可以自己去采采,我覺得采金人這個職業還是很有前途的,比開藥膳坊要好,萬一哪天撿到一大塊狗頭金,我豈不是發了?”她兩眼眨巴眨巴,
濕漉漉的望定了周鴻,讓周鴻莫名心軟,隻覺得她現在提出什麽要求,他都能腦子一熱應下來。
他在她唇上快速的親了一記,換來葉芷青嫌棄的擦嘴:“你現在一身的血腥,滿臉熏臘肉的味道,難聞死了,可别來熏我了!”
周鴻:“……你居然還嫌棄我?我這麽兢兢業業扮傷員跑來救你!”大掌扣住了她的腦袋,就是一個深吻。
好在很快外面就傳來了呼喚聲,有人在叫:“葉軍醫,快來瞧瞧。”
葉芷青推開了周鴻,還有點呼吸不穩,她平複了一下呼吸才揚聲道:“等一下。”拉過旁邊的白帛,解開他的腰帶纏了好幾圈,又将外面衣服給拉回來,讓他捂着腹部别動,躺着休息。
周鴻:“……我腹部沒傷。”
“誰讓你衣服外面肚子上的血最多呢,簡直像把一盆血給潑上去了,都瞧不出來到底傷哪了。”戰場上被濺一身血也不奇怪,不過綜合他身上的血迹,她“診斷”出了他身上的傷口理應在哪裏。
周鴻眼睜睜看着她腳步輕快出去了,将他一個人留在了手術室裏,直到一個時辰之後,她才又回來了,身後跟着擡着傷兵的助理,手術床要用,将他暫時扶到了牆角的椅子上坐着休息。
而周鴻也親自見識了葉芷青綁起了袖口,吩咐助理按着傷兵四肢,給人截胳膊的樣子,被截肢的連止疼的藥都沒有,扯着嗓子慘号,場面十分慘烈。
他旁觀了整個過程,對她得了個“玉面人屠”的诨号總算有了深刻的了解。
等到截肢手術下來之後,傷兵被擡了出去,還有倭兵提着藥罐子過來,舀了一碗給他喝,周鴻端着碗似乎有點猶豫,葉芷青便不耐煩的喝道:“補氣補血的藥,怕有毒嗎?”
她最近幹活多,睡眠少,黑眼圈都出來了。從最開始進傷兵營還能柔聲細語到後面越來越暴躁的脾氣,罵的跟着幹活的倭兵團團轉,對傷兵的态度也不好。不過因爲她能救命,這些倭寇也隻能忍氣吞聲。
端藥的倭兵心朝着周鴻使眼色,還小聲道:“葉軍醫最近很累,脾氣有點不好,你們才從常熟太倉過來,不太清楚。不過葉軍醫的醫術好,快喝吧喝吧,喝了很快就能好了。”
周鴻肚裏暗笑,當着倭兵的面兒,她倒是裝出一副兇狠的小模樣,可是看在他眼裏卻隻覺得說不出的可愛。房裏早就亮起了燈燭,一場截肢手術下來,連晚飯也錯過了,很快人都被清理了出去,倭兵想要将周鴻出帶出去,葉芷青阻止了:“他内髒受傷,暫時先不要移動,今晚就在這裏觀察一晚上,明天再移出去
住。”這種事也是近來常有,有些病重的留在手術室觀察一下,再送出去。此次從常熟太倉潰逃回來的倭兵,大多傷勢都不算太重,還不及當初葉芷青才進傷兵營,見到的攻打蘇州城受重傷的倭兵傷重。隻因爲傷重不能行的在潰逃之時,早被大魏将士們趕上來拿刀砍了,真正能
逃過來的都是還有快速行軍能力的。
周鴻這樣“内髒受傷也許會脾髒破裂而亡”的就屬于重病患者了。
葉芷青這些日子晚上其實都在這間手術室裏休息,順便觀察重傷患,有時候晚上睡的時候重傷患還在呻吟,早晨起來就成了一個冷冰冰的屍體了。
她起先還有些害怕,可是比起有可能會死毫無戰力的倭兵,她可沒膽子讓有行動能力整日跟着她的倭兵助理跟她在睡夢中同處一室,萬一她說胡話怎麽辦?萬一碰上個倭兵變态怎麽辦?
這個民族可是一向以出變态而聞名于世的。
倭兵助理不一會就送來了飯菜,葉芷青等他們出去了,這才開始與周鴻分食,也總算得着了空子問他:“我好像……看到了周大哥也在外面?”
她口裏的周大哥就是周浩。
周鴻也頗爲無奈:“他聽說我要混進來,就自己也跟了進來。隻是……他若是對你使臉子,你别搭理他。”
“我明白,他是你的護衛,看到你因我而涉險,自然不高興,肯定不會給我好臉色了。”傷兵營可就在蘇州府衙旁邊,說不準什麽時候張九山就過來了,萬一讓他撞見了覺得周鴻面熟呢?
而周鴻對于東南水軍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存在,葉芷青完全能夠理解他的重要性。周鴻心裏苦笑,她哪裏知道,其實若隻是混進傷兵營裏救葉芷青,周浩也不會反對。她一介弱女子深陷敵營,實在是讓人擔心。讓他生氣的原因不是周鴻因此而涉險,卻是葉芷青賣力救治倭兵,這就令他
難以接受了。
失了常熟太倉,張九山連夜點兵,将蘇州城裏的備戰物資都調度起來,準備死守蘇州城。次日早晨,孫狐才進了傷兵營的院子,葉芷青就知道了。她拉過旁邊的被子讓周鴻躺在手術台上,自己迎了出去。
孫狐是來換藥的,昨晚燒了一整夜,雖然不至于燒糊塗,卻也是十分難受。葉芷青在廳裏爲他換完了藥,他原本還想撩撥幾句,卻被張九山身邊的護衛來叫走了。
葉芷青若有所思,恐怕戰事要吃緊起來了。她手裏捏着周鴻寫的消息,在傷兵之中穿梭察看病情的空檔,借機将紙條傳給了周浩。
周浩從昨日在傷兵營見到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過他臉上也糊的跟鍋底似的,跟這些傷兵狼狽的一般無二,葉芷青就權當沒瞧見他的臉色。
他接過葉芷青遞的紙條,很快就被葉芷青診斷爲“小毛病,休息兩天就差不多”,給趕出了傷兵營。
當日下午,大魏水軍經過追擊,兵臨城下。整個蘇州城都彌漫着一股緊張的氣氛。
也不知道張九山與孫狐以及姚三裏等人是如何商議的,葉芷青并不清楚,但蘇州城四門被包圍,所有的倭兵都被趕上了戰場,連同蘇州府征來的軍。
葉芷青隻能在傷兵營裏看到源源不斷的倭兵被送了進來,等到夜半時刻,她正在手術室裏睡的迷迷糊糊,外面闖進來一隊護衛,傳張九山的命令,今晚突圍。
而突圍的重點就是葉軍醫,她如今在倭寇軍中屬于“稀缺的技術型人才”,張九山見識過她的醫術之後,就決意要将她帶走,因此決定放棄蘇州城的時候,親點了一隊親衛來護送她一起走。
葉芷青爲了表示她的不情願,還要闆着臉對前來護送她的張九山的護衛發脾氣:“我是土生土長的蘇州人,是要留在蘇州城的,九爺去的地方太遠,我到不了。”
張九山的護衛來之時就接到命令,務必要對葉軍醫客氣些,但是他們做海盜習慣了,所理解的客氣就是口頭上吓唬,不客氣當然是燒殺搶掠,一刀斃命了。那倭寇護衛涼涼道:“九爺一向都是能爲自己所用的就帶走,要是帶不走的全都毀掉。葉軍醫一定要執意留下嗎?”他撥出腰間還帶着暗紅色鐵鏽,也不知道沾染了多少大魏子民鮮血的倭刀,别有意味的威
脅葉芷青。
葉芷青冷哼一聲,似乎極爲不滿:“你等着,等我見到了九爺,請他評評理!”
奉命而來的倭兵護衛除了帶走葉芷青,還來向傷兵營的倭兵傳令:“九爺有令,今晚突圍,若是能參加突圍的現在就走,如果不能突圍,就去城牆上守城,爲大家突圍争取時間。”
周鴻理所應當的捂着腹部站到了突圍的人群裏,而那些截肢斷腿的,隻能留下來等死。夜色深重,天空中濃雲密布,将月光星子盡數遮光,隻周圍遠遠打起了幾個火把,能隐隐綽綽看到張九山一張充滿戾氣的臉,他扭頭向葉芷青許諾:“葉軍醫放心,總有一天我們還能打回來,如果再留守蘇
州城,恐怕會孤立無援,被魏軍困死。”
葉芷青身邊全是他的護衛,也不知道此時此刻周鴻在哪裏,亂軍之中她手裏都快要捏着一把汗了。她連個馬都不會騎,跟着張九山突圍簡直是在尋死。
“九爺,我其實……不會騎馬。”
張九山還真沒想到文弱的江南大夫竟然連馬都不會騎,表情罕見的傻了一下,這時候有倭兵道:“九爺,小的跟葉軍醫同乘一騎。”緊跟着葉芷青就被人一把撈到了馬背上。
大難題被解決,張九山回頭看看自己手下這幫人,有一半騎着馬一半步行。當初他們登陸大魏境内都是乘船,戰馬都是後來在地方上掠奪而來,數量不算多。
葉芷青幾乎是一上馬耳邊就聽到摟着的男子小聲道:“别怕!”一顆心總算落回了肚裏。
摟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周鴻。原來他跟着張九山的護衛一路過來,竟然被後面的倭兵當做了他的親随,容得他近了張九山面前。
張九山并不知道多年死對頭居然到了自己身邊,不然非得吓死不可。
周鴻聽了葉芷青的建議,深覺有理,已經将消息借着衛央等人上城樓守城的機會傳了出去。
周震原本就是試探城内虛實,也知道張九山在蘇州府抓壯丁之事,做出行軍辛苦的樣子,草草攻了幾下就回營埋鍋造飯休息去了。
隻是周家軍多年鎮守東南營地,張九山多次與之對敵,見到城下軍紀嚴明,軍容整肅,尤其蘇州已成孤城,自己心裏先打了個突,這才想着突圍,不想被圍死在蘇州城。
當夜三更,蘇州所有城門同時打開,倭寇突圍,而唯有對着太湖方向的城門才是張九山帶着孫狐等一幹親信幹将突圍的方向。
東南水軍做出應接不暇之态,似乎夜半時間一部分軍士都在沉睡,倒讓張九山的突圍異常的順利。他帶着殘兵逃進太湖,搶占了漁船,沿着漕河一路而下,連夜離開了蘇州府,從杭州灣入海。
大概是周軍根本沒料到張九山會從太湖方向逃竄,東流入海。而沿途守軍根本都來得及應對,就被他帶領殘兵餘部五千餘人,一路搶占漁船物資逃入了海上。
張九山回首被抛在身後的陸地,豪氣勃發:“周家父子一幫軟蛋,老子帶着人在陸地上走了一圈,竟然連老子的影子都沒摸到,也不知道周震那老匹夫得知老子已經入海,是何等心情?”
姚三裏在旁湊趣:“九爺神機妙算,周震豈是九爺的敵手。他不過就是憑着人多,而且陸上是他的地盤,如果他處于九爺的境地,早被九爺滅了。都說天時地利,他占着地利之便,也不算什麽本事!”葉芷青被迫聽了一耳朵姚三裏拍馬屁的話,心裏直犯惡心。總覺得張九山被姚三裏給哄的腦子都進水了。天時地利人和,周大将軍全部占全了,仁義之師又有全民抗敵,沒道理會輸。隻是對倭寇登陸沒有
防備,才釀下了這場兵禍而已。姚三裏卻說的好像張九山能得天下似的。她還沒說什麽,孫狐已經冷哼一聲,姚三裏轉頭敵視的看着他,孫狐卻對他的臉色半點視而不見,隻向張九山道:“九爺跟周震父子倆對手多年,東南水軍跟咱們向來犯沖。以爲弟的淺見,周震老匹夫也有
幾分本事,才能跟九爺打個旗鼓相當,也算是條漢子了!”
張九山面色稍霁。
以他的理解,若是周震父子是個熊包軟蛋,那麽敗于周震父子的他……難道竟是連熊包軟蛋也不及的嗎?孫狐這話表面上是在擡舉周震父子,把他們放在了與張九山平等的位置上,當是一個強勁的對手。事實上卻是在擡舉周家父子的同時又恭維了張九山一番。隻有對手本事了得,又占着地利之便,張九山的
落敗才能顯的不那麽難堪。葉芷青在船艙裏看了一出宮鬥大戲,隻覺得姚三裏跟孫狐這兩人完全就是皇宮裏争寵的妃子,各用手段,都想攏住張九山的心思,可惜張九山雖然覺得孫狐這話順耳,卻似乎并沒有打算貶低姚三裏的意思
,而是更樂于坐山觀虎鬥的樣子。
她細一想,似乎品出了那麽點味道。
倭兵營裏提起孫狐都說他本事了得,武勇不亞于張九山。一山豈能容二虎,而孫狐雖然表面上對張九山恭敬,但實際上因爲他還真有些本事,讓張九山忌憚也是有可能的。
“我有些累了,想先回艙房去休息會,九爺寬坐。孫将軍姚軍師告辭。”葉芷青想明白之後,就不想坐在這裏看戲。一路之上她都有周鴻護着,毫發無損。這一路其實也比較順利,昨日後面的船靠的比較近的時候,她還在船頭看到了腰佩倭刀在船頭甲闆之上巡邏的衛央郭嘉周
浩等人,心裏總算放下心來。
她是有點擔心自己當初一時興起提的計策,到了最後卻發現隻有自己跟周鴻深陷敵營,而他身邊的人全都沒有跟上來,那就慘了。
葉芷青才頂艙,孫狐就向張九山告罪,緊跟着葉芷青出來了。
前幾日逃亡緊張,孫狐根本沒機會湊近葉芷青,眼下船隊駛往他們的老巢,又是在茫茫無際的大海之上,根本不必顧忌東南水軍會追過來,現下得了機會他還不得趕緊跟過來獻殷勤。
“葉大夫請慢走,孫某胳膊還有點疼,能不能跟着你回艙房去看看?”
葉芷青一聽他這話,就知道不懷好意。
回艙房看個屁!
她手無縛雞之力,真要是帶着他去了艙房,還不是引狼入室,恐怕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無妨,既然孫将軍胳膊疼,那就在甲闆上看看吧。”
孫狐誇張的抱着胳膊似乎恨不得哆嗦起來:“那可不行,天寒地凍,本将軍已經受着傷,萬一得了傷寒可如何是好?”
葉芷青從随身的藥箱裏拿出剪刀:“又不是讓孫将軍脫衣服,不要緊的。隻管把袖子剪下來就好了。”
孫狐更不肯幹了,滿臉的控訴:“葉大夫,孫某找你換過幾回藥,你就剪壞過孫某幾件衣服,你這個治療手法似乎有點浪費布料啊?不能考慮更好的辦法嗎?”
葉芷青已經拽過了他的袖子,見到搭到了他的外衣袖子上剪了下去:“葉某平生隻會這種治法,孫将軍要是對葉某的治療方法衣異議,可以換個大夫!”
孫狐用好的那隻手摸摸鼻子,讪讪住口。經過好幾次打交道,他就發現葉大夫雖然年輕面嫩,容貌又好,可這脾氣實在有點辣,也不知道是原來就這樣,還是被迫成了他們一夥的心裏不痛快,反正除了對張九山跟姚三裏還算客氣之外,對上他簡
直是從頭到尾都寫滿了嫌棄。他等葉芷青将他的袖子剪下一圈,看過傷口重新包紮之後,對方冷冰冰道:“船上沒有傷藥,好在你這恢複的也算不錯,隻要不要再用重傷,好好養着就沒什麽大問題。”叮囑完了他遠離她剪刀的攻擊範圍
之後,總算是問出了一直以來深埋在心裏的話:“葉大夫,孫某怎麽覺得,你似乎很讨厭孫某!”
葉芷青毫不客氣:“孫将軍一定是沒有照過鏡子,不知道自己滿眼賊光,是個人都沒辦法對你不讨厭!”
她轉身走了,隻留下孫狐在甲闆上迎風落淚。……泡個漢子,怎麽就這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