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早就知道的,少将軍并未成親,又向來住在營裏,身邊清一色的年輕兒郎,連個侍候的婢女也無,怎麽這次轉性了,從外面帶了個小姑娘回來?
“這位是?”
小姑娘還梳着少女的發式,卻是從周鴻的馬車上下來的,他摸不準對方的來路,腆着老臉問了一句。
周鴻回頭掃一眼從馬車上跳下來的小姑娘,正呆頭呆腦站在大門口仰頭望,周府門口立着兩尊威風凜凜的漢白玉獅子,她就近伸手摸了一把右邊的獅爪,似乎對這大家夥贊賞不已。他果斷道:“葉子!路上别人送的丫頭!”
周福老于世故,立刻就換了态度。周府門口候着的仆從們眼神瞬間就微妙了起來。
葉芷青對此卻毫無所覺,她原本就想拿到自己的戶籍文書就開溜的,并不準備在周府紮根,周府的人對她的态度無論善意還是排斥,她統統都不在意,跟在周鴻身後往裏走。
周福上了年紀,這兩年腿腳不靈便,走路生疼。隻是少将軍回來了,他這管事就算腿斷了,也要跟在旁邊服侍,多走幾步難免露了拙像。
葉芷青就跟在周鴻身後,見他走路的姿勢,便順口問了一句:“福叔可是關節疼?”
周福覺得她這态度隐含了巴結之意。他是府裏的大管事,下面小管事丫環婆子不知道多少想與他攀關系,都爲着能夠蹭到主子面前去侍候,或者從最低等的小厮丫環提拔成一二等的下人,多漲些月例銀子。
對着少将軍他要擺出熱情的面孔,但對個來路不明送上來的丫頭,那就不必了。他闆着臉,硬梆梆道:“不是。”
葉芷青卻不肯罷休:“難道是生了骨刺?”怕他不明白,還再次解釋:“就是膝蓋骨旁邊好像多長了細細的骨頭,一走路跟皮肉裏埋着尖刺一樣紮着疼,是這樣的嗎?”
周福沒想到這小丫頭一猜就中,但是他方才已經對她擺過臉色了,若是此刻聽得她說對了便換個殷切的神色詢問,未免惹人笑話,便隻能強忍着膝蓋裏的疼痛:“你個小丫頭懂什麽?”
葉芷青見這倔強的老人家似乎不太高興,她也總算品出點味兒來,感情人家根本就懶得搭理她,不過是在敷衍,便不再追着問了。
橫豎疼的是他,又不是她。
周鴻倒是聽出來了,也不知道葉芷青是真懂還是瞎蒙,大約是猜對了周福的症狀,但是周福怕跌了面子,不肯好生回答。
他暗暗發笑,也不當一回事,回房洗漱去了。
葉芷青既然是周鴻的丫頭,便隻能跟着一起住到周鴻的院子裏去了。
周鴻常年在東南水軍營,難得回一趟京城,前幾個月周福住的院子門檻都快被人踏破了。家裏有妙齡女兒又生的頗有幾分姿色的婆子們都帶着私房求上門來,想讓周福将自家女兒安排到周鴻房裏去侍候。
京城的周府已經空置了許久,也隻有主子們回京之時偶爾一住,留在老宅子裏的雖然都是老家人,可這些老家人總有兒女孫輩,讓年輕人守着老宅子度日,明顯是有些拴不住他們的心。
小子們到了年紀,還可以跟着往東南跑腿送信,多跑幾趟說不準就得了主子青眼,被留下來當差。但丫環們卻隻能成年累月的留在後宅子裏度日,隻等到了适婚年齡,主子來信發了話,按着舊例由周福亂點鴛鴦,将這些丫環們配人了事。
此次周鴻回來,也算是讓老宅子裏的丫環們瞧見了曙光,各個恨不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能侍候少将軍一回,也好有機會跟到東南去,奔個前程。
周鴻回房脫衣的功夫,房裏竄進來六七個年輕漂亮的丫環,各個含羞帶怯恨不得撲到他身上去侍候他,隻一件衣服便有四五雙手伸過來要接。
葉芷青還背着自己的包袱跟在後面,周福并沒給她安排住處,想等等看周鴻的态度。
少将軍隻有一個,他收了人家的銀子,便一氣往少将軍院子裏安排了八個妙齡丫環,環肥燕瘦,各有千秋,給大家公平的競争上崗的機會。
葉芷青有幸圍觀了周鴻被衆美環饒的盛況,想起當初自己被某人拎着扔到門外的情景,捂着肚子差點笑岔了氣……很快就會有人重複她的老路。
周鴻手裏提着披風,面對好幾雙殷勤伸過來的手,他一眼就瞄到了被衆丫環有意無意擠到了最外圍的葉芷青,見她一臉壞笑,揚手就将披風團成一團扔了過去,正正砸在她腦袋上,将她整個人罩在了披風裏。
葉芷青手忙腳亂将自己的腦袋從披風裏扒拉出來,對着周鴻怒目而視:“你……”
周鴻朝她一指:“你還不快放下東西過來服侍爺沐浴,呆呆跟個木頭一般,竟是連服侍人都不會嗎?”
衆丫環失望之極,各個扭頭去看她,想知道她到底哪裏比衆人強,兩個人坐同一輛馬車回來,竟然也沒讓少将軍厭了她。
賀太太爲葉芷青準備的衣服到了半道上她就賣到了成衣鋪子折現,還順便買了三身尋常的布衣布裙。看她身上的衣料,竟連周府三等丫環身上的衣料都不如,除了臉蛋白了些,眼睛大了些,哪裏比得上自己?
一瞬間,房裏的衆丫環心中莫不如此作想。
周鴻卻揚聲朝門外喊:“福叔……”
周福爲周鴻安排了八個丫頭,想着就算他血氣方剛,怎麽着也盡夠使了。京中各家的少爺們哪個不是通房丫頭一堆,隻等肚子裏揣上了,再給名份。
沒想到周鴻回房眨眼的功夫,就扯着嗓了叫人了。他顧不得自己腿疼,一溜小跑進去:“少将軍可還有别的吩咐?”
周鴻指指眼前立着的一衆丫環:“這些都是什麽啊?”
周福揣着明白裝糊塗:“她們都是挑出來侍候少将軍的啊,少将軍若是覺得不夠,老奴這會兒再去挑幾個過來。”這是嫌人少了呀還是嫌不夠漂亮?
周鴻不耐煩的揮手:“我房裏有葉子一個人侍候就夠了,将她們都送走,人多眼暈。”
周福還真沒想到這小丫頭如此厲害,不過是半道上别人轉手送的,也不知道都經過了幾道手,說不定早連清白都沒有了,竟然還能近得了少将軍的身,真是奇哉怪哉。
果然那些不幹淨地界兒出來的女人手腕多。
他有些後悔方才在大門口聽得她是丫環,對她态度多有怠慢。不說别的,瞧在少将軍離不開她的份兒上,這位保不準日後能當個姨娘,他又何必惹她不高興呢。
隻是……他收了府裏衆婆子的銀子,也不能真聽了周鴻的話将一衆丫環都趕走,不給她們機會啊。
“葉……葉姑娘初來乍到,對府裏不熟。少将軍覺得隻有葉姑娘一個人侍候就夠了,可是葉姑娘出了這道門,連去哪提飯都不知道,總要留幾個人收拾屋子,帶她熟悉熟悉環境嘛。活兒全留給葉姑娘做,可不是要累壞了她!”
葉芷青連連點頭:“這一路上坐馬車,我被颠的骨頭都要散架了,好容易到了地頭,隻想躺倒好生睡幾日。少将軍指望着我侍候,隻怕我今兒睡倒,明日都爬不起來。還是留下諸位姐姐們侍候爲好。”
周福跟一衆心情低落的丫環都沒想到她還會爲衆人求情,頓時看她的眼光又不同了。
唯有周鴻知道她心中所想,恐怕巴不得離他遠遠的。若不是爲着她的戶籍文書,她又哪裏肯往他身邊湊。
“讓她們從哪來的都回哪去,這院裏留兩個灑掃的粗使婆子,屋子由葉子收拾,還有護衛出入,她們留在這院裏也不方便。”
葉芷青連連點頭:“少将軍考慮的極是!”在周鴻驚詫的眼神裏,她又忙補了一句:“這裏護衛出入,我留着也極不方便,不如就讓我跟各位姐姐們一道去住。”
周鴻冷笑一聲,她立刻乖覺了起來,陪着笑臉往周鴻身邊蹭:“瞧我這話說的,若是我走了,少将軍冷了無人添衣,渴了無人奉茶,都怪我方才考慮不周!”她要命的東西留在人家手裏,哪裏還有讨價還價的餘地。
她隻是不明白,周鴻最初對她百般嫌棄,若非她死皮賴臉抱着他的大腿不放,恐怕也不可能被他帶着上路。怎麽到了半道上他就改了主意了呢?
男人心海底針,有時候還真是猜不明白!
周鴻将周福給安排的一衆美貌丫環們都轟出去之後,便顧自去沐浴更衣。等他洗漱完畢出來,葉芷青還抱着她那個裝着全部家當的小小包袱,愁眉苦臉的坐在廳裏。
“你不去洗漱?”
葉芷青不無哀怨道:“少将軍您一聲令下将人都轟了個幹淨,誰帶我去洗漱啊?”她連住的地方都不知道在哪,更何況是沐浴的熱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