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浩擡手抹了把臉上的血漬,冷眼望着林間策馬而逃的兵士。
身旁已有下屬拉開弓箭,鋒利的箭頭直指兵士背部。
“住手。”
大手輕摁住長弓。
“讓他去吧。”
士兵倍感奇怪,将軍爲何要放虎歸山?
康浩沒有多做解釋,傳令打掃戰場,收繳陣亡士兵的武器,接管糧草,沿小道,調頭返回前線與兵馬彙合。
逃兵一路疾奔,在第四日抵達京師。“皇上,那些人早就知道我軍的行軍部署,提早埋伏在半道上,我軍慘敗,”兵士紅着眼跪在禦書房裏,悲痛欲絕的說道,“末将拼死逃了出來,走時,末将親眼見到,侍郎麾下的舊部與敵軍聚在一起談笑風
生!定是他們洩露了消息,出賣了弟兄們。”這次負責糧草運送的,是兵部侍郎的親兵,之前,花家軍裏查出内奸,夜臨風擔心軍中仍有眼線,便傳令兵部侍郎親自負責糧草押運一事,從米糧備齊,兵馬出發,走哪條道,都由他全權負責,連朝廷衆
官員,也被蒙在谷裏。
是以,糧草再次遭劫,必是軍中有内應,再加上逃兵的供詞,夜臨風信了十分。
“兵部侍郎……”那人是林家的舊部,是林榮廣的親信!“他們果然包藏禍心!”
“報!”一名侍衛急匆匆躍上台階,在門外啓禀,“皇上,前線戰報。”
一封染血的信函被他高舉過頭頂。
夜臨風豁然起身,繞過地上的兵士,大步流星來到門前,奪信箋來看。
信是匆忙寫下的,上邊占滿了斑斑血漬。
他隻看了一遍,肝火頓時湧上頭頂,面龐一陣青一陣白。
“噗”
“皇上!”屋内屋外的侍衛、内侍齊聲驚呼道。
夜臨風兩眼一黑,一頭栽倒下去。
仁康宮。
“娘娘,大事不好了。”老嬷嬷一路小跑着奔進殿中,氣喘籲籲的說,“皇上氣暈過去了。”
“什麽?”鳳绾衣驚得從軟塌上站了起來,雙眼亮若星辰,幾許喜色染上眉梢。
老嬷嬷隻覺古怪,娘娘竟在笑?
察覺到她打量的目光,鳳绾衣忙斂去外露的情緒,擺出一副擔憂慌張的樣子,問:“好端端,皇上怎會突然暈倒?你快把事兒從頭到尾細說一遍。”
“具體的情況,老奴不甚清楚,”嬷嬷忽略掉方才的奇怪感,如實說道。
她本是去禦膳房取膳食,卻在路上見着幾名太醫慌慌張張往禦書房去,稍加打聽後才知,皇上氣急攻心,昏迷不醒。
“眼下宮中大亂,娘娘可得出面主持大局啊。”
鳳绾衣忍住心頭的喜悅,點頭道:“對,本宮不能亂,皇上是真龍天子,有老天庇佑,定會平安無事的。”
她喃喃幾句,待心緒略微平靜些,才命人進殿更衣,傳旨,命人封宮,封鎖消息,以免前朝生亂。
禦書房内室裏,繡着明黃龍紋的帳幔緩緩垂落,一個枕包放在床沿,太醫坐在一旁,搭手爲夜臨風把脈。
銀針刺穴,酥酥麻麻的疼痛感襲過全身。
夜臨風難受地皺緊眉頭,眼皮動了動,幽幽轉醒。
“皇上?”鳳绾衣輕喚道。
“朕這是……”夜臨風揉了揉太陽穴,腦中一片混沌。
見他面露迷茫,鳳绾衣好心地提醒道:“您不記得了?剛才您接到前線戰報,一時怒火攻心,把大家吓壞了。”
戰報?
渙散的眼神霎時恢複清明,一抹痛色在眼底浮現。
是了,花家敗了!
“快,給皇上施針。”眼見他心氣不順,胸口劇烈起伏,鍾老慌忙吩咐道,唯恐人再次暈厥過去。
用針後,夜臨風心口的郁氣散去不少,呼吸漸漸平順下來。
鳳绾衣心有餘悸地拍了拍心口,轉眸看向太醫,冷聲道:“皇上素來身子硬朗,鮮少染病,可這段日子,竟接連暈厥了兩回!你們每日問診,難道不知早先預防嗎?”
“娘娘息怒,”太醫們跪地輕饒,“皇上平日思慮太重,郁氣難除,又受了刺激,導緻氣血上頭,才會突然暈厥,微臣已爲皇上調理過身子,開過安神藥,可這藥隻能治标,不能治本啊。”
前線戰事一日不平,心事難除,怎能心情舒暢?
“罷了,你們都起來吧。”鳳绾衣輕吐出一口濁氣,疲憊地揮揮手,沒再問罪。
太醫謝恩後,便離開禦書房,爲他煎藥去了。
偌大的内室中,僅剩下鳳绾衣一人侍奉。
“那封信函臣妾已經看過了。”她側坐在床邊,取出一塊娟帕,爲夜臨風擦拭着面頰。
信函上所述,花家軍不敵夜鸾煌的大軍,大敗!已退至京城外六十裏處的大山裏,與敵軍對持,楚國過半城池通通落入夜鸾煌手中,又有各地義軍幫襯,已是劍指京城。
花家軍無後路可退,隻能死守,那座大山是楚國最後一道防線,若潰敗,京城必失。
“看來皇上猜錯了,定北王對臣妾早已情斷,縱使有臣妾爲人質,也難拖延大軍行進的腳程。”鳳绾衣苦笑道。
夜臨風張了張口,剛要說話,木窗忽然被一股勁風刮開。
“誰?”她警覺地偏過頭去。
隻見一名穿着夜行衣的侍衛破窗而入,恭敬站在房中,似有事要禀。
此人是奉旨監視林家的隐衛,已是夜臨風的心腹。
他嗓音沙啞地說:“你都打聽到了什麽?”
隐衛擡眸看了鳳绾衣一眼。
“臣妾去瞧瞧藥煎得如何了。”她識趣的直起身,剛邁了一步,手腕就被夜臨風握住了。
“你是朕的皇後,不是外人。”
呵,他總算把她視作了信賴之人,沒白費她的種種苦心啊。
鳳绾衣眼眸輕閃,一絲笑意掠過眼底。
她沒在推脫,順勢坐了下去,反手握住夜臨風的大手,朝他笑了笑。“回皇上,卑職潛入侍郎府,在後院的柴房裏,找到了一名被關押的男子,卑職審問過他,據他交代,他乃是前丞相鳳鴻澤府中的管家宋義,在皇上登基前,他就被人扣押在府中,而私自扣人的,正是前水
師提督林榮廣,卑職不敢打草驚蛇,未将人營救出來,隻夜夜入府查問緣由。”
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有些吞吞吐吐的,不知該不該繼續說。
“宋義?”鳳绾衣佯裝出驚詫的表情,“他不是在相府看家嗎?我沒聽說過,他與林家有過節啊。”
夜臨風亦覺困惑,林家無緣無故爲何要将此人關押起來?
“接着說!”他狠聲命令道,心裏總有股不安的感覺。
隐衛抿了下嘴唇,遲疑數秒,才硬着頭皮說:“卑職仔細盤問過,他說,林家之所以擄走他,是爲了找一件東西。”
“什麽東西?”夜臨風撐着床闆坐起來,充血的眸死盯着隐衛,“快說!”
“是太上皇數年前秘賜給鳳鴻澤的一道密诏。”隐衛一股腦把話說了出來。
房中死一般的寂靜。
“密诏?”夜臨風瞳孔一縮,心跳頓時加快了不少,“什麽密诏?”
鳳鴻澤手裏哪兒來的诏書?
隐衛探手入懷,将一份诏書取出。
“此物是卑職在林榮廣卧房的枕頭底下找到的。”
鳳绾衣先一步出手,将诏書接了過來,另一隻手攙着夜臨風的腰身,遞給他看。
“哈!”
夜臨風龇目欲裂,口中發出了野獸哀鳴般的凄厲笑聲。
“父皇,朕的好父皇!原來你早就留了後招!”
他從來沒有信過自己啊。
那一行行熟悉的字迹,就似一把把刀子,剜着他的心。
“皇上,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鳳绾衣面帶驚怒,卻極快穩住了心神,“當務之急是将這份诏書毀去,決不可讓它落入有心人手裏。”
夜臨風攥緊拳頭,向她使了個眼色。
她當即起身,朝長案行去,挑燃了燈蕊後,當着夜臨風的面,将诏書燒毀。
“這份密诏有幾人看過?”除了林家,還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世?
夜臨風咬牙怒問,面上殺機頓顯。
隐衛被他盯得心頭發怵,垂目道:“除林家人外,唯有卑職看過。”
聞言,夜臨風繃緊的神經松了一下。
還好,知曉此事的人不多,隻要殺了這些知情者,這個秘密就會永埋在地底。
“傳禁宮統長入宮。”
他要先下手爲強,将隐患一一扼殺!
隐衛走後,鳳绾衣愁眉不展的回到床前,定眼看着夜臨風,驚疑不定的問道:“皇上可還記得,近日坊間的流言?”
“朕怎麽會忘?”夜臨風額上青筋暴跳,“朕還以爲是夜鸾煌這奸賊所爲!沒想到,竟是内鬼做的!”
林家早就知道诏書的存在,卻秘而不報,分明是别有用心!
他們找着了诏書,坊間就傳出他不是皇家血脈的謠言,不可能是巧合。
“先前花家軍中出了内奸,我曾懷疑過,興許是林家因鳳卿卿的事兒,生出了叛念,但今日這事兒,卻讓我打消了這念頭,他們怕是早有反骨,不然,爲何會在宮變時,就開始找尋密诏?”
她的想法與夜臨風不謀而合。
“林家定是想找到诏書來要挾朕,這幫貪心不止的野狼,朕一個也不會放過!”
“你想處置林家?”鳳绾衣有些猶豫,“可朝堂……”“朕顧不了那麽多了。”夜臨風憤然打斷了她的話,“他們已經和夜鸾煌勾搭上,再不處置,隻會給他們機會,洩漏朝廷的情報,若除去林家,夜鸾煌就得不到我軍的消息,不知我軍的部署,花無涯爲将多年
,定能阻撓他們,打下一場勝仗!”
鳳绾衣險些笑出聲來,到了今時今日,他還看不清眼前的局勢,仍在做着春秋大夢嗎?
“這話也有道理,若要對付林家,就得盡快,不能讓他們得到風聲,”她妥協般點了下頭,複又擰眉問,“那鳳卿卿呢?”
“哼,殺了!”那女人也是林家人,這事保不定她早就知曉。夜臨風腦中閃過林素柔、鳳卿卿、林榮廣三人平素耀武揚威的樣子,愈發堅信,林家包藏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