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涯口中所說的這些事,遠超出她的預料,雖說吃驚,但此事對她,對鸾煌利大于弊。
“呵,夜臨風,你算計半生,到頭來,不也落了個衆叛親離的下場麽?”她挑開車簾,冷笑着遠眺坐落在晚霞中的巍峨宮闱,低聲喃喃道。
原路返回仁康宮,與紅纓調換過身份,她又問了問離宮的這些時辰裏,宮中有無異常。
“聽宮女說,夜臨風本想來此,在半道上,被太醫院的太醫叫走了。”南楓穿着太監服躬身立在鳳绾衣左側,輕聲回答道。
“太醫?”又是鳳卿卿那兒鬧了什麽幺蛾子嗎?
鳳绾衣暗暗猜測道,白日那道禁足令她早有所耳聞,以鳳卿卿的性子,定是不願就此罷休的,那人最會做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事。
“差人去打聽一下。”
“是。”南楓乖乖領命。
他剛走,鳳绾衣就宣稱乏了,在宮女的伺候下和衣上塌,待到宮内無人時,方才将衣襟裏藏好的诏書取了出來。
手指輕撫過夜鸾煌的名字,秀眉微微擰緊。
她已命春風苑在暗中傳播夜臨風非皇室血脈的風聲,可僅是傳言尚不足以令宗親、百官信服,可若是将诏書當作證據,連鸾煌的身份也會曝光,對他并無好處。
要是請夜弘天出面指證夜臨風,以他對小皇子的看重,和對鸾煌的忌憚,他肯定會陽奉陰違。
直至南楓再度回殿,鳳绾衣仍未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大小姐,您在想什麽?”怎的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你回來啦?”鳳绾衣收好诏書,藏在了玉枕下,然後把心中的想法講給他聽。
這世上,她信得過的人不多,南楓便是其中之一。
“要不小姐僞造一份證據?花将軍是知情者,老爺也是,有他們兩人出面作證,肯定能說服衆人。”
“僞造證據?”鳳绾衣眼眸大亮,“我竟鑽了死胡同,虧得有你提醒。”
南楓臉上微褐,有些不好意思:“幫小姐排憂解難是屬下的分内事。”
“不過,你這法子用不得。”花無涯對夜氏仇恨深重,難保哪天不會生出和林家一樣的心思來,而鳳鴻澤更不用說了。
“那小姐想怎麽做?”南楓不解地問道。
她勾起一抹神秘的笑,道:“山人自有妙計,對了,太醫院那邊發生了何事?”
“有一名太醫舉證,狀告鳳卿卿的侍女欲賄賂他,向小姐下毒。”提及這事,南楓的臉色冷了許多。
“哦?”鳳绾衣微微一驚,遂又釋然了,“她還真是不知死活啊。”
若沒猜錯,鳳卿卿此舉因是在得知她小産後,臨時起意的。
鳳绾衣悠然坐在軟塌上,含笑問道:“她打算怎麽對付我?”
“那名太醫聲稱,翡翠以百金,要他毒害小姐,迫使小姐此生無孕。”南楓冷哼一聲,“這女人死性不改,小姐幾次三番給她活路,她竟還敢對小姐下手,小姐這回可不能輕易繞了她。”
“無孕?”鳳绾衣腦海中蓦地閃過墨兒身死的畫面,上揚的唇角漸漸展平,“夜臨風怎麽說?”
“他已去了箐竹宮,至于消息,屬下暫未查探到。”
“這事在宮裏傳開了?”鳳绾衣複又再問,雙眸冷若寒譚,透着一股戾氣。
南楓垂下腦袋,悶聲應道:“是,宮中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擺駕箐竹宮。”這次,她要絕了鳳卿卿翻身之念。
鳳绾衣特地換上件皇後品級的華貴長裙,頭戴金色鳳冠,乘鳳辇,在數名宮人的簇擁下,浩浩蕩蕩朝箐竹宮行去。
儀仗還未入院子,離得尚遠,就聽見了宮人高聲的朗喚聲:“皇後娘娘到——”
跪在殿中,哭成淚人的鳳卿卿身軀猛然一僵,還沒回神,眼前飛快掠過一道明黃身影。
“臨風!”
悲痛欲絕的呼喚未令夜臨風停下腳步,他疾步奔下石階,在院中親迎。
“臣妾拜見皇上。”鳳绾衣優雅行出辇架,福身行禮。
“不必多禮。”夜臨風笑着扶了她一把,“怎麽想到來這兒了?”
是聽說了什麽風言風語,專程前來問罪的嗎?
話裏的試探并未掩飾,鳳绾衣溫婉的笑臉逐漸變得冷漠,眉黛輕擡,冷聲問:“發生這麽大的事,臣妾不該來問個清楚嗎?若皇上有意包庇,臣妾這就走。”
夜臨風哪肯在這節骨眼上惹她不快?慌忙伸手把人拽住。
“朕隻是不想你爲這些瑣事煩心。”
“瑣事?”鳳绾衣面染譏诮,“在皇上眼裏,臣妾的安危竟是一樁小事?”
她的語氣裏帶了刺,句句帶着鋒芒。
夜臨風幹笑兩聲,沒有接話,轉眸向後方的宮女看去,輕喝道:“還不快取件大氅來?這麽冷的天,你們想凍傷皇後的身子嗎?”
宮女趕忙跑出院子,取衣物去了。
鳳绾衣隻當沒瞧見他遷怒的行徑,手臂一掙,擺脫了他的攙扶。
“皇上封臣妾爲後宮之主,出此大事,臣妾應親自處置,皇上以爲呢?”
“绾衣。”夜臨風不太情願,林家勢力不如從前,但朝中尚有好些威海舊部任職,真要秉公處置,鳳卿卿不死也得脫一層皮,而他與林家不僅會生間,更是會撕破臉,成爲仇敵。
“皇上想不了了之?”鳳绾衣冷着臉又問,神态間流露出些許失望。
而待在鳳辇旁的南楓面上更是掠過一絲不忿。
夜臨風一臉難色,讪笑道:“這事恐怕另有隐情……”
“是否藏有内情,等臣妾審問過,就能查個清楚。”說罷,她沒再多看夜臨風一眼,扭頭朝大殿行去。
夜臨風很是不悅,可想到她痛失孩子,又再遭算計,這份不快立時便消了。
“你們都退下。”
随行的宮人躬身退出院子,隻留下十多名侍衛在院外把守。
鳳卿卿龇目欲裂地怒視着門前漸行漸近的熟悉身影。
賤人!
噴火的目光隔空射來,鳳绾衣嘴角一咧,沖她露出抹得意的笑,一步步邁入殿中。
裙擺自鳳卿卿跟前滑過,衣裙上紅金相接的鳳凰展翅繡紋,猶若一把利劍,刺痛了鳳卿卿的眼睛。
這件衣裳應該由她來穿,她才是楚國的皇後!
“妹妹。”一道清淺如風的聲線,從上首落下。
翡翠急忙在後邊拽了下鳳卿卿的衣袍:“小小姐!”
這種時候可不能和鳳绾衣翻臉啊。
鳳卿卿強忍住想撲上去撕碎她的沖動,心不甘情不願地行了個叩首禮。
“本宮聽說,妹妹意圖買通太醫,對本宮下毒?”鳳绾衣偏着腦袋,巧笑嫣然的問道。
“我沒做過!”鳳卿卿矢口否認,謀害皇後是彌天大罪,打死她也不能認。
夜臨風暗暗松了口氣,隻要鳳卿卿不認罪,這事就還有轉機。
“沒做過?”鳳绾衣頓時樂了,意有所指地問,“既然如此,那本宮就宣太醫前來問個明白,總不能冤枉了妹妹。”
說着,她轉頭看向夜臨風:“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這事真的和我沒關系,您要爲我做主啊。”鳳卿卿淚流滿面地哭訴道,神情哀切,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夜臨風看看她,又看看不願罷休的鳳绾衣,牙關一緊,下令道:“宣太醫!”
鳳卿卿氣得身子劇抖,他當真要審查?要用她的命來平息鳳绾衣的怒火?
她控訴的眼神,似針芒刺背,夜臨風不适地撇開臉,舉步走到鳳绾衣身邊落座,連一個正眼也沒往下方抛。
以往他對鳳卿卿諸多忍讓,享受着她的伺候,可如今,他越看她這副柔弱可人的樣子,越覺讨厭。
這女人不知什麽叫适可而止嗎?一次次觸及他的底線,做出些糊塗事,令他蒙羞,現在竟還敢故作委屈?
他冷漠的态度,讓鳳卿卿的心徹底涼了。
“臨風……”
她做的一切都是因爲愛他啊!
“妹妹,隔牆有耳,你不爲着自己的名譽,也得爲皇上的名聲着想,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便可,何需揭開這塊遮羞布呢?”鳳绾衣柔聲勸誡道。
經她這麽一提醒,夜臨風方才反應過來。
“你說得對,”若叫旁人聽見這親昵的稱呼,他和鳳卿卿有染一事,就會坐實了。
想及此,他狠狠瞪了鳳卿卿兩眼,斥責道:“給朕閉嘴!”
鳳卿卿吓得厲害,忙不疊捂住嘴,再不敢随意叫嚷。
太醫沒一會兒就奉诏來了箐竹宮。
瞥見殿中三堂會審的架勢,雙腿一軟,當場便跪了下去。
“說吧,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鳳绾衣漠然啓口,“一五一十把事說清楚,倘若你有一個字是假,本宮絕不輕饒。”
“是,是。”太醫點頭如啄米,面上冷汗涔涔,結結巴巴的把事兒說了一遍。
“微臣所言句句是真,側妃娘娘賜給微臣的銀兩,就在微臣的卧房裏,皇上和皇後大可差人前去取來。”
鳳绾衣莞爾一笑,目光再度投向面如死灰的鳳卿卿:“妹妹,你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鳳卿卿憤憤然瞪着她,眼神像是要吃人。
“不說話,便是承認了?”鳳绾衣揚眉輕問。
“是你做的嗎?”夜臨風怒然起身,“還是有人假借你的名義,自作主張行這不軌之事?”
暗藏深意的視線在翡翠身上掃過。
太醫指證的人是她,若能将罪名由她一人獨攬,林家和鳳绾衣,他就能兩不得罪。
鳳绾衣不屑地睨着他,到了這種時候,他還想兩者兼得?心可真大啊。
“我……”鳳卿卿看了看翡翠,猶豫半響,終是咬着牙說,“我的确不知情,這事是這賤婢一人所爲。”
“小小姐!”翡翠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來,她怎麽能這樣說?“明明是……”
“閉嘴!”茶盞破空擲來,無情地砸在翡翠的腦門上。
鮮血噴灑而出,那些沒說出口的話,化作一聲聲凄厲的哀嚎、慘叫。
鳳卿卿低着頭,毫不理會一旁受傷的婢女。這事得有一個人出來頂罪,爲了林家,爲了她,隻能犧牲翡翠!她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