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止步!”哨兵在營外持刀攔人,“此地乃是軍營,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小的有緊急事務要求見定北王。”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朗聲大吼道,嗓音雄渾,傳出甚遠。
本在主帳裏,翻閱鳳绾衣信箋的夜鸾煌聽到動靜,将信收入囊中,孤身出了營帳。
“你要見本王?”
銳利的目光細細審視着來人。
男子背脊微寒,眼神有些閃躲。
“本王與你素未蒙面,你有何事要向本王禀報?”夜鸾煌眼底飛快掠過一絲猜疑,這人不僅面生,且神态間流露出心虛之色,着實有些可疑。
“小的奉命向王爺傳信。”男子翻身下馬,三步并兩步走到夜鸾煌身前,從懷裏取出一支簪子及一封書信,遞交給他,“此物王爺可認得?”
深不可測的黑眸微微縮了縮,這是绾衣以前佩戴過的飾品,他豈會不識?
夜鸾煌接過簪子,拇指輕撫過發簪,複又擡眸凝視男子,問:“簪子怎會在你手裏?”
男子暗自長松口氣,笑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不知王爺能否借一步說話?”
“随本王入帳。”
夜鸾煌徑直帶着人進了主帳。
一番盤問後,他算是聽明了男子的來意。
“事本王已然知曉,你且在軍中暫住,稍作歇息。”他随意尋了個理由将男子支走,待人離去後,又宣康浩進帳,沉聲吩咐道,“你調派一批人手,将此人嚴加看管起來,有任何舉動,即刻來報。”
“得令。”康浩躬身退了出去。
夜鸾煌緩了緩臉色,攤開手,打量着手中的發簪。
“喲,這簪子好生精緻,你打哪兒弄來的?”雁漠北縱身飛入帳中,大刺刺在長案上坐下,傾身朝夜鸾煌跟前湊了過來,笑眯眯看着銀簪,“該不會是城裏愛慕你的姑娘,偷偷送的吧?”
自從取下齊州,得見他威風英氣的身姿,城内那些個尚未嫁做人婦的姑娘們,莫不是對他一見傾心。
大軍雖駐紮在外城,可營地外時不時就有貌美的妙齡姑娘出沒,就昨兒個夜裏,還有士兵在營地外撿到一方香娟呢。
手腕一翻,簪子順勢滑入袖中。
他神色冷峭地擡了擡眼皮,道:“東西是绾衣的。”
“诶?”雁漠北頗有些吃驚,“我怎麽沒見她戴過?”
“她非每日佩戴,你沒見過,很奇怪嗎?”夜鸾煌挑眉反問道。
“啧啧,不是貼身的物件,你卻一眼就能辨認出來,說你是情聖真沒說錯。”雁漠北眼神一暗,笑着打趣道。
夜鸾煌不以爲然地揚了揚眉毛:“多謝誇獎。”
“瞧你這得意勁兒。”雁漠北郁悶地翻了個白眼,“聽哨兵說,有人來軍營求見你?這東西是他帶來的?”
“正是。”眸中的溫情霎時冰封,“這人聲稱曾受绾衣之恩,奉她之命,先行潛入月華城打探消息。”
說罷,他将那封信箋交給雁漠北。
“這不是她的筆迹。”雁漠北擰眉說道。
鳳绾衣的字迹他是認得的,而這字,雖也是小楷,可比起她的娟秀,少了幾分神韻。“是有人仿了她的筆迹寫下的。”夜鸾煌接話道,優雅地捧起桌上的茶盞,淺抿了一口,“信上說,來人是她的故交,可信,而這人不僅帶來了信函,還将月華城内的守備換防時辰、兵力,城内糧倉的存糧數
量,一并告知于我。”
“信不是她的,這人自然也不會是她的探子。”雁漠北随手将信箋扔到桌上,雙手交錯着,環抱在胸前,“你打算怎麽做?”
“将計就計。”夜鸾煌輕扯了下嘴角,笑容裏透着勝券在握般的自信。
這天夜裏,夜鸾煌召麾下将領洽商攻打月華城一事,有探子傳遞的消息,他們很快就制定出初步計劃,欲在天亮時分,守城将士精神最疲憊之時,突襲月華城。
男子打聽到整個計劃,夜裏,借潛回城中做内應爲由,向夜鸾煌請辭。
翌日,日出時分,一列精騎手持林家水師的令牌,策馬進城,直奔城後的堤壩處。
當紅日輪空,月華城外驚現滾滾狼煙,攻城的号角聲随風傳入城内,城中百姓紛紛躲在民居裏瑟瑟發抖。
“大人,敵軍就要到了。”一名打探消息的騎兵揚鞭行到壩上。
“火藥都埋好了嗎?”率隊的水師副将抿唇問道。在他身後,是翻騰不息的滔滔河水,高厚的堤壩将河水阻絕在外,而那些火藥則埋在了石牆之下,一旦點燃引信,堤壩将會轟塌,無石牆攔阻的河水會傾巢而出,淹沒下方整個城池,而他們,也會喪命于
此。
副将捏了捏拳頭,神色決然,已是有所覺悟。
“都安排妥當了。”騎兵回答道。
“好!”副将仰頭大笑,“楚國的興旺隻看今日,若能将敵軍殲滅于此,我們便是最大的功臣!你們可懼一死?”
“卑職等無懼!”十餘名騎兵異口同聲的說道,神情堅定,透着舍身取義的決絕信念。
副将滿意地笑了,提起朗呼:“衆将士聽令!待敵軍攻入城中,即刻點燃引信!”
“末将遵命。”
城頭羽箭翻飛,梁國将士攀上雲梯,如餓狼下山,猛撲向守城的士兵。
厮殺聲不絕于耳,城門在萬人的強攻下,勉強支撐半日,宣告攻破,密密麻麻的敵軍似潮水一般,奔入城中。
遠遠瞧見城内街道上肆意穿梭的敵軍,立于壩上的副将手臂一揚,下令道:“點火。”
尾音初落,壩下一塊巨石後忽然躍出兩道身影。
“别動。”
泛着寒芒的刀刃橫在副将的脖頸上,冰冷的嗓音傳入耳膜,似死神降臨,讓副将陣陣膽寒。
怎麽會……
突兀瞪大的雙眼機械地朝後斜去,入眼的,是夜鸾煌那張鬼斧神工般俊朗冷冽的面龐。
“你是定北王!”
爲什麽,他不是該在城中領兵作戰嗎?
副将又驚又懼,俨然不知哪一環出現了纰漏。
夜鸾煌懶得與他廢話,餘光朝兩側一瞥。
十二名騎兵已被雁漠北點住穴道,如同一座座石化的雕塑,渾身僵直地站在原地。
手臂一擡,利落的劈暈了副将,收刀回鞘。
雁漠北飛身躍下堤壩,從牆角,将鑿開的小洞裏塞進的竹筒取出,倒出粉末嗅了嗅。
面色一凜,擡眸望向夜鸾煌。
“是火藥。”
“果然麽?”夜鸾煌危險的喃喃道,身側氣息分外冷寒。
“要不是昨夜绾衣的人及時趕到,揭露了他們的計劃,我們今兒怕是有來無回了。”雁漠北狠狠瞪了眼面如死灰的騎兵,“嘴上說着要保家衛國,做的卻是謀害百姓的行徑,你們和劊子手有何分别?”
副将梗着脖子,一副要殺就殺的決絕表情,任雁漠北如何辱罵,也不見他露出半分悔意。
時至黃昏,月華城内頑抗的士兵,一一被降服。
夜鸾煌勒令康浩将俘虜的騎兵帶往城頭,且傳令将士挨家挨戶前去敲門,将百姓彙聚到城門口,當衆公開騎兵的惡行。
被水浸濕的火藥,成爲了鐵證,而守城的将士也親眼目睹,這批人在早晨乘馬入城,更有不少百姓見着他們去往了壩上,由不得騎兵不認!
“皇上要水淹月華城?”百姓驚疑不定地問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呸!他就是個亂臣賊子,也配稱天子?”不少年輕的兒郎,氣得臉紅脖子粗,紛紛出言唾罵,“我們死守城池,可朝廷呢?卻把我們當作棄子!這等卑鄙無恥,不仁不義的家夥,哪裏是明君?”
“反了他!逼他讓位!我們不稀罕他做皇帝!”
……
民怨飛漲,上至八旬老妪,下至黃口小兒,皆是一副怨恨、憤慨之色。
雁漠北搖搖頭,幸災樂禍地說:“偷雞不成蝕把米,夜臨風這回算是完了。”
“末将這就将此事散播出去,讓天下人知道夜臨風的惡行。”康浩滿目憤然,兩軍交戰比得是真刀真槍,用這麽殘忍的法子對付外敵,是一代賢明君主該做的嗎?
夜鸾煌微微颔首,眉心緊鎖着,神情略顯凝重。
“夜臨風自掘墳墓,把他自個兒給坑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雁漠北用手拐子戳了戳他的手臂,“你怎的一臉不高興?”
“月華城的難題雖是解了,可消息傳回京城,他勢必會起疑心。”情報是绾衣命探子送來的,夜臨風若詳加追查,難保不會懷疑到她頭上去。
想及此,夜鸾煌臉上的憂色更甚幾分。
“驚天。”他沉聲喚道。
正押着水師副将的驚天,急忙走上前來。
“你即刻喬裝打扮,混入京師,務必要保绾衣周全。”夜鸾煌鄭重地囑托道。
“這種事讓我去辦不就行了?”雁漠北很是不樂意,“他身手沒我好,腳程沒我快,宮裏高手不少,能頂什麽用?”
驚天眼泛薄怒,話雖是實話,可當着他的面說,難免令他不快。
夜鸾煌隻當沒聽見雁漠北的抱怨,向驚天耳提面命,細細叮囑:“宮中情形如若有變,你立刻想辦法帶她出宮,若她不願意,本王允你用些非常手段。”
“屬下記下了。”驚天俯身作揖,然後快步行下城頭,踏着晚霞,向京城疾馳而去。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遠端,夜鸾煌才收回目光,定了定心神,朝康浩看去,吩咐他将俘虜帶下去,嚴加審問。
據绾衣傳來的線報,夜臨風派遣六萬大軍支援前線,而這些人身負炸毀堤壩的重任,主力軍必躲藏在月華城附近,隻等決堤後,向城池攻來,追殺幸存者,若能掏出大軍藏匿的地點,便可将其一網打盡。
三日後,京師。
月華城内的動靜已然傳入城中,率先得到信兒的是在月華城裏設有商鋪的商賈。他們本就對朝廷威逼利誘的行徑心存不滿,得知夜臨風罔顧黎民生死,欲炸毀堤壩,更覺心寒,遂,在暗中推波助瀾,隻短短一日,消息宛如狂風過境,傳遍整個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