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鸾煌黯然攥緊了拳頭,身側氣息比先前更冷,卻沒分他一個眼神。
“她身子好嗎?夜臨風有無虧待她?”
紅纓搖頭道:“主子身子康健,未聽說抱恙在身,夜臨風對主子信賴有加,”她頓了一下,好言提醒,“命人收拾出仁康宮,供主子居住。”
“他想封後?”夜鸾煌瞬間聽明白了她的話外之意,臉廓愈發冷冽,“做夢!”
有他在一刻,夜臨風的心思就别想成真。
“喲呵,人家可是三媒六聘,迎了绾衣進門,他做了皇帝,绾衣不是皇後又能是什麽?”雁漠北見縫插針,哪疼往哪戳。
便是紅纓也察覺到了兩人間莫名的硝煙味,她佯裝不知,恭敬地取出信箋,遞給夜鸾煌。
“這是主子托付屬下交托給王爺的。”
展信一看,熟悉的秀娟小楷映入眼簾。
夜鸾煌冰封的面龐有些許緩和。
【夜臨風的人馬不日将離京前來見你,不論他傳了何等口信,切莫相信,速取城池,不可延誤軍機,另,他麾下兵馬,乃林榮廣昔日勢力,威海水師,你切記莫要中招,與他們打水戰】
信中大多是正事,唯信末,小提了句。
【勿念,盼歸】
指尖在這四字上輕輕摩擦着,似透過這字,看到了那人執筆寄書的身影。
幾許柔情染上眉梢,他小心翼翼地收好信函,沉聲道:“你稍等片刻,本王回信一封,捎帶回去。”
她既有法子将消息送出京城,自能将回信送至她的手裏。
夜鸾煌心中思念如潮,有滿腹的話想說,然,提筆後,竟遲遲不落。
“你寫是不寫?”雁漠北對他這副猶豫的樣兒很是不喜,“要不由我來代筆。”
反正他也有好些話,要叮囑绾衣。
聞言,夜鸾煌冷冷橫了他一眼,大手一揮,寫下了一行小字。
雁漠北好奇地探過頭去,想瞧瞧他寫了什麽。
眼神還未落到紙上,夜鸾煌就已搶先一步将信箋放入信封,遞給紅纓。
“切,裝什麽神秘?我還不想看呢。”他郁悶的癟了癟嘴,重新直起身,走到矮幾旁,拾起茶盞,飲茶消火。
“她的安危,拜托你們了。”夜鸾煌鄭重地托付道,筆挺的身軀緩緩彎了下去。
“王爺!”紅纓吓了一跳,忙不疊側身避開,“這可使不得!”
她隻是一個卑微的奴才,怎能受得起如此大禮?
夜鸾煌未理會她,執意将禮行完。
紅纓有些動容,肅了肅臉色,一本正經地說:“屬下會照顧好主子,絕不會讓主子受一點傷害。”
“多謝。”他扯出一抹笑,啞聲道。
紅纓沒在榆林城久待,把信貼身放好,就策馬離城去了。
夜鸾煌站在衙門外,怔怔看着她離去的方向。
“你當真要把绾衣的安危,交給京城裏的人?”雁漠北不知何時悄然踱步到他身旁,神色少見的嚴肅,“萬一夜臨風識破了她的意圖,知道她是爲打聽朝堂的動靜,才回去的,那她的處境會變得十分危險。”
夜鸾煌神色一暗,薄唇用力抿緊。
“倒不如按我之前說的那樣,讓我回京,也好有個照應。”他武功高強,就算事情敗露,也能把人成功救走。
“她身邊有南楓和軒轅敖,若你再回去,人太多,反而有暴露的危險。”夜鸾煌回絕了他的提議。
師兄行事素來乖張,易意氣用事,稍有差池,隻會壞事!
雙臂橫抱在胸前,雁漠北信誓旦旦的說:“你明知道她在做什麽!竟還由着她!要我說,幹脆把她帶出宮得了,反正憑你現在的兵力,即便沒有她在京城偷傳消息,照樣能把夜臨風打得滿地找牙。”
“你以爲我不想這樣做麽?”夜鸾煌側目朝他看來,苦笑道,“她執意如此,我能如何?”
他不是沒想過,将人帶走。
可這樣做會壞了她的全盤計劃!
“所以你就幹脆忍着,任由她随心所欲?”雁漠北一時不知該氣,還是該佩服他。
“……”他緘默不語。
雁漠北狠狠剮了他一眼:“你這傻子!寵人那是你這樣寵的?”
“這是她的願望。”夜鸾煌艱難啓唇,“她是爲減低我軍傷亡,方才會以身赴險。”
除了妥協,他别無辦法。“哼,那藥的效用你不是沒聽秦蘇講過,”雁漠北咬牙切齒的說,“服一粒,可呈喜脈,服用兩粒,會顯孕态,但每多服下一粒,就會對她的五髒多一分損傷,秦蘇整整給了她五顆藥,若是全部服下,她往後
再難懷有身孕了,你明不明白?”
氣息蓦地一沉,他猛然閉上眼,靠着引以爲傲的自制力,強忍下心窩裏頓起的噬心之痛。
“三月内,我勢取京師。”
他不會讓绾衣的苦心白費,更不會讓事态演變到無法挽回的局面。
說罷,夜鸾煌頭也不回地步入衙門。
雁漠北張口欲喚他,還想再勸,忽地,一股異味傳入鼻息。
他心頭咯噔一下,忙垂目朝地上看去。
幾滴殷虹的血珠濺灑在青石路上。
憤慨的神色微微一怔,一股無力感湧上心窩。
他狠狠跺了跺腳,罵道:“傻子!一個兩個全是傻子!”
入夜,從京城快馬揚鞭趕來的一列騎兵抵達榆林城,求見夜鸾煌。
得知是京中人馬,夜鸾煌不僅沒見,更是吩咐康浩,将這些個侍衛處斬,其頭顱,則由騎兵送至京城,在城外數百米處,以弓箭射上城頭。
燈火通明的仁康宮裏,鳳绾衣再次以夜不能寐爲由,把夜臨風請到了殿中。
“皇後的身子到底怎麽樣了?”夜臨風不悅地瞪着前來問診的太醫,“爲何夜裏不能安睡?”
太醫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道:“回皇上,娘娘的頭疾,是平素思慮過重所緻。”
“有什麽方子能治好她的病?”夜臨風懶得聽這些廢話,他隻要人快點好起來。
鳳绾衣氣若遊絲的靠着床頭的玉枕,素手從幔子裏探出,安撫般拍着他的手背,柔聲道:“皇上,你吓着太醫了。”
“哼,連區區病症都醫治不好,朕養這些廢物有何用?”夜臨風狠狠瞪了太醫一眼。
布滿殺意的眼神,令太醫愈發惶恐,匍匐的身子不自覺顫了顫,連聲請罪。
“與太醫無關,是臣妾自個兒憂心太重。”鳳绾衣把過錯攬上身,毫不意外地接收到太醫感激的眼神。
在她的安撫下,夜臨風心頭的怒意可算是消了一些,煩悶的罷罷手:“下去煎藥,再治不好皇後,小心你的狗命。”
“是,是。”太醫連滾帶爬地退出寝宮。
人剛走,仁康宮外就迎來了一個不請自來的女人。
“皇上,”南楓遠遠就瞧見了進院的翡翠,提着衣擺步入内殿,躬身道:“箐竹宮的翡翠姑娘來了。”
夜臨風臉色一僵,下意識看向鳳绾衣。
今夜他處理完政務,本是想去箐竹宮見鳳卿卿。
林榮廣麾下的舊部,現朝堂正三品骁虎将軍在日前,調集了兩萬兵馬,正趕赴前線。
朝廷是用人之際,必須得依靠林家,不論他是否願意,都得對鳳卿卿禮遇三分,若非鳳绾衣半路截人,他這會兒早就到了箐竹宮。
“翡翠?她不是妹妹身邊的丫鬟嗎?”鳳绾衣撐着身子坐了起來。
“快點躺下,太醫說了,你這段日子需要靜養。”夜臨風幫了把手,嘴裏說着關切的話,末了,不忘向南楓抛出句,“沒見朕和皇後有話要說嗎?讓她滾。”
他一邊說,一邊留意着鳳绾衣的神态。
“這麽晚了,說不定她有急事要禀,”鳳绾衣善解人意地說,“還是見一見吧。”
夜臨風遲疑半響,才在她的執意下,妥協。
翡翠一路小跑來到殿中,福身行禮。
“奴婢拜見皇上、皇後娘娘。”
“你何故深夜前來本宮的仁康宮?可是妹妹那方出事了?”鳳绾衣細語輕聲地問道。
她笑得很是和善,如初春的潤雨,但翡翠卻分明感覺到一股不怒而威的壓迫感。
背脊微微一僵,她忙俯下身,避開鳳绾衣的眼神,垂目道:“主子方才吃過宵夜,有些鬧肚子,特意差奴婢前來,請太醫過去瞧一瞧。”
真要請太醫,她何不去太醫院,來仁康宮作甚?
鳳绾衣眼眸微閃,别有深意的目光撇向夜臨風,
後者尴尬地握拳輕咳,心裏有些惱怒。
這個鳳卿卿!找理由也不知找個好點兒的!
“妹妹也病了?”鳳绾衣驚呼道,“太醫剛走,本宮這就差人去請,皇上,您也跟着去看看,這病可大可小,千萬别落下病根。”
她大度的退讓,讓夜臨風十分受用。
他的皇後理應有如此胸懷。
“不急,朕等你睡下了,再……”
“皇上!”翡翠眼見事态有變,慌忙叫了聲,“主子她病得不輕,奴婢走時,主子已有吐相。”
若是不能把皇上請回去,主子定不會輕饒了她。
想到鳳卿卿懲罰人的手段,翡翠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夜臨風幾乎撐不住臉上的笑容,他何時去,什麽時候輪到一個下人過問?
“好了,皇上您就去吧,臣妾已經沒事兒了。”鳳绾衣溫柔的說着。
她越是這樣,越是讓夜臨風對鳳卿卿生憎。
好在他還記得以大局爲重,勉強擠出了抹笑來,說:“朕去去就回。”
話剛落,殿外又有腳步聲傳至。
“皇上,”來人是負責京城安防的統長,他急急行了個禮,未等夜臨風宣他入殿,便大步邁入殿中,“城門急報,三日前派往前線面見逆賊的侍衛,被人斬首,頭顱遭人射上城頭。”
“你說什麽?”夜臨風腦中嗡地一下,雙眼突兀地瞪大。
“不止如此,卑職入宮前,接到消息,”統長咽了咽唾沫,吞吞吐吐的說,“齊州失守了。”兩則驚天噩耗,震懵了夜臨風,他俊朗的面龐不住抽搐着,神色一陣青一陣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