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绾衣沉吟着,若有所思。
三人走了約莫半個時辰,才來到了位于皇城南角,荒廢多年的逍遙王府。
府宅占地約三畝,算不得大,且常年失修無人居住,府外落葉堆積如山,處處可見懸挂的蜘蛛網。
高挂的門匾上攥刻着龍飛鳳舞的逍遙王府四字,鎏金的暗金色澤,早已在多年的日曬雨淋中失去了光鮮,如這座宅子般,落敗、黯然,不複昔日之威。
“不進去嗎?”鳳绾衣本欲擡步,卻見他駐足不前,不由偏過頭,輕聲問道。
夜鸾煌沉默着沒有作聲。
他該進去麽?
“去看看吧,這裏畢竟是他們曾生活過的地方。”鳳绾衣反手扣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說地替他拿主意。
灰塵遍布的大門隻需輕輕一推,便應聲開啓。
門框上灑落下簌簌的塵埃,鳳绾衣沒來得及躲開,就被沾了一臉。
夜鸾煌無奈地輕歎口氣,手指扼住她的下颚,柔聲說:“别動,閉上眼睛,莫讓灰塵掉眼裏去了。”
“嗯。”她聽話地阖上眼睑。
失去視覺後,面頰上輕柔的觸感變得格外清晰,心頭升起幾分癢癢的悸動。
“好了。”夜鸾煌細細檢查了一遍,才示意她睜眼,伸手探入衣袖,取出塊随身的帕子,遞到她手裏,“宅子裏灰塵多,當心鼻子不舒服。”
“你身上随時帶着娟帕?”鳳绾衣大感意外。
“小時候你總喜歡弄髒手,久而久之,我就習慣了走哪兒都帶上一方娟帕。”夜鸾煌淡淡地說,渾然不覺有何不妥。
鳳绾衣心中酸喜交加,她吸了吸鼻子,将翻湧的情緒壓下去,故作鎮定地調侃道:“就不怕損了你定北王的威名麽?要讓那些個崇拜你的将士們知道,他們不知該有多失望。”
夜鸾煌沒所謂地聳聳肩:“旁人如何看我,與我何幹?”
他隻在意在乎的人的想法。
滾燙的視線燒紅了鳳绾衣的臉,餘光瞥見台階下的萬陌謙,她咳嗽一聲,佯裝淡定地朝宅子裏走去。
滿目蕭條的院落如一盆涼水澆滅了她旖旎的心思。
“梁王對逍遙王追風加爵,竟沒下旨重修府邸?”
這未免太不符合常理了,他若當真對逍遙王有愧,理應将其風光大葬,保存往日的府宅才是。萬陌謙趕緊解釋:“加爵的旨意頒布以後,父皇的确勒令禮部重塑宅院,翻新整修一番,不過,二弟當時一力阻撓此事,說是宅子重修後,皇叔皇嬸昔日生活過的痕迹會被掩蓋,父皇就打消了這念頭,将宅
子空置至今。”
“又是二皇子?”鳳绾衣略感驚訝,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二皇子,爲何會對逍遙王的事這麽上心?
是不願損耗國庫的銀兩,還是另有所圖?
手裏掌握的線索太少,她一時拿捏不準,但心裏卻對這位二皇子生出幾分好奇。
三人在府中走了一圈,除卻必要的擺設,整個府宅裏竟找不到一件逍遙王夫婦遺留的物件。
衣櫃裏空空如也,書架上,未放置一本書冊。
鳳绾衣停步在書房的白牆前,狐疑地看着牆上那一塊與旁側泛黃的牆面略有不同的牆壁。
“這裏以前挂過字畫。”
這處的壁面顔色比其他牆面淺上許多,痕迹長方,從尺寸來看,應是畫卷。
“逍遙王府一直無人把守麽?”她擰眉問道。
萬陌謙想了想,才說:“不是,以前這處是禁地,百姓和朝臣未得父皇和二弟允許,是不能接近這裏的,本皇子曾來過這條街,那時,宅外時時刻刻有侍衛把門,哦,對了。”
他像是忽然記起了什麽事,一拍腦門:“前年,有貪玩的幼童翻牆跑到王府裏,結果被侍衛發現,告到了二弟跟前。”
鳳绾衣微微颔首,讓他接着說。
“你們猜怎麽着?二弟爲這事發了好大一通脾氣,不顧父皇的反對,将那幼童打入天牢,足足關了快半個月呢。”
“隻是偷跑進來,就坐了半月牢獄?”鳳绾衣暗暗吃驚。
“看來,這位二皇子的秘密不少。”夜鸾煌俯下身,在她耳邊吐氣若蘭。
一個手握重權的皇子,竟有心思理會這等小事,不是太奇怪了麽?
鳳绾衣亦有同感。
三人離開書房時,院旁的高牆上忽見一抹黑影掠過。
“誰?”夜鸾煌當即飛身追出牆頭。
鳳绾衣一路小跑着從石門出來:“人呢?”
“逃掉了。”他遺憾地搖了搖頭,“此處不能久留,走吧。”
一處無人居住的空房而已,沒必要再做逗留。
見此,鳳绾衣隻得點頭同意,與他一道返回客棧,卻沒着急回房安寝,而是尾随他來到了他的廂房。
“怎的還不回房去歇息?”夜鸾煌若無其事地笑問道。
然而,他越是表現得正常,鳳绾衣心裏就越難受。
“在我跟前還需要僞裝嗎?”
在她略帶惱意的目光下,夜鸾煌的笑臉逐漸淡去,伸手一拽,把她拖入了懷裏,嗅着她淡淡的體香,絮亂的心潮漸漸平息。
“我曾想過,我本該是誰,出生在哪戶人家,又爲何會流落到大楚皇家。”
下颚輕抵在她單薄的肩頭,嗓音喑啞,帶着些許沉重與苦澀。
他設想過許多有關生身父母的可能,卻獨獨沒有想到,他的身世竟這般離奇。
“想去皇陵拜祭嗎?大軍未到,我們可以趁此機會前去,梁國時下全副的心思都在戰場上,皇陵那方守備不會太嚴。”
鳳绾衣放松了身子,偏頭凝視他。
“往後再說吧。”夜鸾煌滿臉疲憊。
“好,等你幾時想去,我陪你一起。”
她不願逼他,突然聞知這麽多事,一時難以接受在所難免。
“你是楚國的定北王,不管你的親生父母姓誰名誰,這一點無人能改變。”
铿锵有力的語氣,如一道暖風,吹拂過夜鸾煌的心房。
他展顔一笑,圈着她身子的手微微收緊:“我此生隻會是夜鸾煌。”
是和她幼年相識,要守護她一生的男人。
見他情緒平複了許多,鳳绾衣方才談起逍遙王府的詭異情景。
逍遙王去世多年,在世時,在朝堂又無任何勢力,何人會在他死後,偷偷潛入宅中取走他們夫妻的随身衣物?且這梁王口口聲聲稱,對逍遙王于心有愧,不信逍遙王妃及其子生死在宮亂裏,曾不停找尋,施豔也在暗中打探過妹妹的行蹤,照理說,應當能查到梁國頭上,以梁王今日的态度看來,得知萬埃烨的妻子
乃是苗疆宰相的妹妹,必會與施豔交好,梁、苗兩國,自然而然會結成盟友。
她将這些想法一五一十地講給夜鸾煌聽,末了,正色道:“梁王所言,不可全信。”
雖說他表現得分外真摯,對萬埃烨情深意重,可久居高位者,個個是戲中能手,當年的真相究竟爲何,僅憑他一面之詞,不足以令人信服。“真也好,假也罷,都是成年往事,我們眼下需要關心的是南梁二皇子的行蹤,唯有将他這顆隐患驅除,萬陌謙方能穩坐帝位,至于其它,待他繼位再作調查也不遲。”夜鸾煌啞聲說道,“梁王那邊,等師兄
他們到了,差南楓在暗中盯緊,總會抓住他的狐狸尾巴。”
世上絕無完人,梁王當真另有用心,勢必會露出馬腳。
鳳绾衣點點頭:“爲今隻能這麽辦了。”
兩日後,大軍在皇城與鄰鎮墨水城之間的山腳下安營駐紮,數萬雄獅兵臨城下,兩城百姓紛紛慌了神,躲在屋子裏閉門不出。
夜鸾煌就着南梁地圖,細細尋找主力軍藏身之所,猶是深山叢林等能埋伏大批兵馬的地方,皆派遣探子親赴探查。可奇怪的是,探子連找了近五天,仍舊查無所獲,他詢問過梁王,最後一次見到二皇子是幾時,其麾下兵馬又是在哪兒失去的蹤影,梁王竟答不上來,隻知衛城城破後,二皇子就在府邸失了蹤影,手中掌
控的五萬兵馬也盡數離開駐紮的兵營。
一時間,搜尋陷入僵局。
“南梁就這麽大點兒土地,整整五萬人能藏到哪兒?總不會這什麽二皇子有飛天遁地的能耐,把人憑空給變沒了吧?”雁漠北慵懶地靠在帳中的木椅上,沒好氣地嘟嚷着。
連日來爲找尋二皇子的下落,他可沒少到南梁各處深山裏去,偏生找不到人,心裏自是憋氣。
“飛天遁地?”夜鸾煌腦中迅速閃過一道靈光,“師兄,也許這回真被你說對了。”
聞言,鳳绾衣似醍醐灌頂,頓時明白過來。
“南梁能藏人的地兒,我們全都找過,一無所獲,唯一的可能隻有一個,他在某處挖鑿了暗道,将兵馬藏在地底。”
話剛落,兩人側目相望,心有靈犀般笑了。
雁漠北神色一暗,拾起肘邊的茶水灌入口中,涼茶苦口,澀入了心底。
帳外,忽然傳來淩亂了腳步聲,康浩撩開帳簾,快步行入帳中。
“我說康将軍啊,你急匆匆的幹啥呢?後邊有鬼在追嗎?”雁漠北翻了個白眼,怨氣十足地諷刺道。
鳳绾衣狐疑地擡眸朝他看來,雁大哥今兒吃火藥了?火氣這麽大?
夜鸾煌毫不理會雁漠北的插科打诨,問:“何事?”“王爺,營外有一名自稱是您府中家仆的男子,要見您。”康浩拱手回禀,“末将搜過身,他身上并無暗器,隻找到一封信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