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有說有笑地騎馬入城,剛進城門,就見嶽山王步伐踉跄地從城頭下來,向大皇子俯首叩拜。
曾經名震朝堂的武将現在卻跪在自己腳下,萬陌謙心裏有種說不出的興奮,耀武揚威般擡起下巴,正要訓話,冷不防,旁側投來一束冷冽的眼刀。
他機械地轉過頭去,驚得險些從馬背上跌倒。
怎麽又是這兩尊煞神?
“大皇子,”鳳绾衣故意掐着喉嚨,用一種雌雄難辨的嗓音說,“嶽山王乃朝廷忠良,今日願投誠于您,末将知您大喜過望,可人還跪着呢,您快叫起啊。”
萬陌謙僵着脖子點頭,幹笑道:“對對對,本皇子隻顧着高興,險些忘了規矩,嶽山王你快快輕起。”
他本是想假意虛扶,哪想到,身子剛彎下去,後方就傳來一道掌風,人毫無防範地側翻下地,要不是他反映夠快及時站穩腳,鐵定要在衆人面前丢臉。
鳳绾衣贊許地看了眼身旁貌似什麽事也沒做的夜鸾煌,然後感歎道:“大皇子果真有皇室風範,竟願親自下馬相迎。”
萬陌謙極其上道地彎下身,親手把嶽山王從地上扶起,笑得比哭還難看。
當大軍全數進入衛城,嶽山王方才知道,他上當了!
什麽蹄聲震天,兵力衆多,全都是假的,大皇子率領的将士遠不足兩萬五千人,僅是城内兵力的一半。
知道自個兒上了當,嶽山王氣得血氣翻湧,可眼下嶽山軍及城中能作戰的年輕兒郎,盡數被大皇子的兵馬扣押,手無兵刃,又毫無鬥志,再難有何作爲。
“兩位好深的算計,本将甘拜下風。”
嶽山王緊咬牙關,瞪着馬上的兩人,諷刺道。
如此奸詐的手段絕非大皇子所有,定是他們倆的主意。
“将軍謬贊了。”夜鸾煌淡淡地回道,好似沒聽出話裏的嘲諷一般。
那坦然自若的态度,令嶽山王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胸口劇烈起伏。
鳳绾衣朝萬陌謙遞了個眼色,示意他扶着嶽山王去城中府宅休息。
敗局已定,嶽山王再不甘心,也隻能向局勢低頭。
他黑着臉率兩名副将,與萬陌謙一道前往城中的嶽王府。
夜鸾煌下令整合兵馬,嚴令大軍不得擾民,嶽山軍歸降後,他麾下将士多達四萬七千餘衆,這還未算上城中負隅頑抗的百姓。
嶽王府客居,康浩連夜和副将一道将傷亡名單攥寫好,連同兵馬人數的冊子一起,送到夜鸾煌暫住的廂房裏。
安靜的房中唯書頁翻動的細碎聲響響起,半響,夜鸾煌合上名單,沉聲吩咐:“命人把戰死沙場的将士骨灰送到苗疆邊關,待南梁戰事結束,再送回楚國。”
這些人是楚國的勇士,即便身死,也該魂歸故裏,在故土下葬。
“是。”
康浩拱手領命,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命城中大夫及軍醫好生醫治傷員,下去吧。”
他罷罷手,康浩适才躬身退出房間。
峻拔如松的身軀疲憊地靠在椅上。
“這些人大多是楚國的子民,好些尚未成家,可我卻沒能帶他們活着回去。”
他苦澀的喃喃着,腦中浮現的,是沙場上将士們罔顧性命奮勇殺敵的畫面。
一雙小手輕輕摁上他的太陽穴,身後傳來的是他熟悉的氣息。
“戰場厮殺難免會有傷亡,你已經做得夠好了。”鳳绾衣低聲勸道,看着他自責的樣子,心泛起絲絲鈍痛。
夜鸾煌猛一伸手圈住她的腰身,手臂順勢一拽,人便跌坐在了他的腿上。
鳳绾衣面頰微紅,卻沒有掙紮,反而放松了身子,靠在他的懷裏,無聲地輕拍着腰間僵硬如鐵的手臂。
微弱的燭光如星火,驅散了房中低沉悲傷的氛圍,一室溫馨。
衛城城破的消息不胫而走。
苗疆邊陲的守城武将提筆疾書,連夜差人八百裏加急将消息送去皇都。
施豔在早朝時,奏請帝王公示苗疆、大楚簽訂的聯盟條約,且正式向南梁宣戰。按照那日與夜鸾煌商談的結果,苗疆将成爲楚國的同盟國,全力支持南伐,之所以遲遲未昭告天下,除卻不願打草驚蛇,更重要的是,朝廷需要足夠的籌碼能令百姓信服,而今,永魯關告破,衛城被奪,
不足一月南梁連失兩座城池,正是公布聯盟消息的最佳契機。
秦蘇當朝恩準施豔所奏,退朝後,朝廷張貼榜文,公告天下。
兩國聯盟一事如飓風過境,隻一日功夫,傳遍半個苗疆,那些在得知南梁國内戰事忽起而心懷恐懼的老百姓,聽聞此乃朝廷與楚國聯手所爲,莫不是拍手稱快!苗疆多年來被兩國包圍,處境猶如在夾縫中求生般艱難,猶是南梁,往年仗着兵強馬壯,沒少潛入苗疆邊陲肆意擾民,眼下能打敗南梁,百姓們心頭的惡氣立時出了不少,對當朝帝王的擁戴更勝從前,甚
至開始幻想南梁國破後,苗疆能一舉成爲大國的美好未來。
兩天後,大楚皇都。
一名探子在入宮上朝的必經石路上,攔下了安南王府的馬車,将邊境送來的緊急信函交到夜臨風手裏。
“南梁内亂?”
夜臨風逐字看過信上攥寫的内容,俊朗的臉廓黑如鍋底。
捏着信箋一角的手指,透着一股青白。
“是他,一定是他!夜鸾煌!除了他,這種事還有誰能做到?”
不可能會錯的,邊境兩萬精兵剛失蹤不久,南梁國内就忽生戰亂,事一前一後發生,說是巧合誰會信?
這場戰亂與夜鸾煌絕脫不了幹系。
“苗疆呢?”夜臨風勉強穩住動蕩不堪的心潮,保持着最後一絲理智,怒問,“楚國兵馬入境,苗疆爲什麽沒有消息傳出?”
探子跪在寬敞的馬車内,眼皮偷偷擡起,有些欲言又止。
“說!”
都到了這個份兒上,還有什麽事他承受不住?
“此乃屬下剛得到的密信。”
探子從衣襟裏取出一封落了火漆的信箋,呈交出去,然後垂目屏氣。
看過另一封信,夜臨風的呼吸變得格外急促,仿若一隻盛怒的野獸,危險萬分。
兩國聯盟?這事是幾時發生的?爲什麽他直到今日,才聽說此事?
“咚”
車簾一掀,一道黑影狼狽地摔下甲闆。
好在時辰尚早,此處又離皇宮不遠,路上無人瞧見這一幕。
探子痛苦地捂住胸口,踉踉跄跄地爬起來,再度跪在地上。
沒能及早察覺定北王的行動,是他們的失職,理應受罰。
夜臨風深深吸了口氣,他不能再讓夜鸾煌肆意妄爲,一旦取下南梁,或是從南梁手中取得好處,他的聲望将會水漲船高,得盡民心!
這種事,怎可以發生?
“進宮!”
馬車緩緩駛離街頭,朝遠端巍峨的宮牆駛去。
無人看見當馬車消失在長街盡頭時,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從旁側的暗巷中走出,沿小道進了春風苑。
沒過多久,百官着朝服乘馬車離府上朝。
早朝剛臨,一名在殿外得夜臨風示意的武将挺身而出,列舉定北王私自領兵,讨伐南梁的惡行。
“皇上,定北王奉旨平息邊關戰亂,卻未得朝廷恩準,自作主張出兵南梁,其心可誅,請皇上下令嚴懲!”
夜鴻天眉心一跳,神色頗有幾分高深莫測。
“哦?此事衆愛卿怎麽看?”
花無涯行出朝臣隊列,拱手道:“皇上,老臣認爲,此時當以前線戰事爲重,至于定北王的過錯,待他旗開得勝率軍回國,再做定奪不遲。”
此話一出,夜鴻天和夜臨風齊齊愣了,但讓他們更爲吃驚的還在後邊。
隻見文武兩派官員中,竟有不少人站出來附議,皆奏請皇上暫不做任何處置。
這些人中不乏有夜臨風的黨羽,他愕然瞪着衆臣,全然不知他們今兒是吃錯了什麽藥,居然同自己唱反調、打擂台。
夜鴻天眸中掠過一道冷芒,暗藏深意的視線從下方的夜臨風身上掃過,沒等夜臨風說話,他已拍闆定案。
“好,就依衆卿之意,此事等定北王班師回朝,再行商議。”
早朝散後,夜臨風冷着臉大步流星離開朝殿。
“王爺!王爺!”
幾名朝臣拎着朝服下擺追出殿門,在石梯處,總算将人攔下。
夜臨風神色冷峻,眉宇間怒氣不平。
“王爺,下官做得不好嗎?”朝臣有些莫名,他們按照王爺的交代辦事,怎的王爺卻冷臉相向?
“好?哼!誰讓你們自作主張的?夜鸾煌隐瞞朝廷出兵南伐,這是多好的機會?你們卻替他說話,怎麽,是看他立下累累戰功,想向他示好投誠?”
換做平日,夜臨風斷不會沒理智到口不擇言,然而今天他遭受了連番打擊,心頭那把火燒得正旺,哪還能保持冷靜?
四位朝臣面面相觑,其中一名文官面露不解的問:“不是王爺吩咐下官這麽做的嗎?”
“是啊,下官進宮前,收到王爺的親筆信函,諾,信函就在此。”另一人從衣襟裏取出一封信箋。
夜臨風一把奪過,展信一看,本就陰沉的臉色幾近猙獰。
字确是他的筆迹無疑,但他從未寫過這樣的信函,更不曾派人交托到朝臣手裏。
是誰?到底是誰模仿他的字迹,在暗中幫襯夜鸾煌?
忽地,他腦中出現了鳳绾衣的身影,然,轉瞬這絲懷疑就被他打消。
鳳绾衣才智的确過人,但她不在京中,如何能未蔔先知,在消息剛傳到楚國就先行寫好信函?而且,她嫁給自己的時日不長,若要模仿他的字迹,非一日兩日能仿寫得這般相似,不應是她。難道是他身邊出了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