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約莫一刻鍾,玉甯宮前院灰白的石牆映入眼簾,守在拱形石門外的,是施豔調派來保護秦蘇的禁軍。
“三位稍等。”施豔把人留在院外,孤身進去禀報。
雁漠北撇了眼氛圍奇怪的鳳绾衣二人,忍不住在心頭長歎口氣,故作輕松地說:“诶,小煌煌,你猜剛才那什麽嫔妃到底犯了何事?居然會被侍衛拿下,該不會是私通了宮女吧?”
夜鸾煌摁下心中煩亂低迷的思緒,平靜地答道:“應是與秦晚有關之人。”
“要麽是朝中支持秦晚上位的黨羽親屬,要麽,”鳳绾衣别有深意地迷了下眼,“是和秦晚苟且過的宮妃。”
苗疆雖是女子執政,但倫理綱常一如别國,若是宮妃遭人玷污,自是不能再在宮中容身的。
“前者倒也罷了,如果是後者,他們未免太無辜了點,”雁漠北感歎道,“秦晚是假冒秦蘇之名上位,他們又是宮中嫔妃,帝王寵幸能不應嗎?”
再說了,男子三妻四妾,不挺正常的麽?
“身爲枕邊人,竟會錯認他人爲君,僅是這一點,就足夠讓他們掉腦袋了。”眼見他仍不理解,鳳绾衣懶得多做解釋,“此事與我們無關,雁大哥也别再多想了。”
“腦子不夠用,何需一個勁折騰?”夜鸾煌接嘴調侃。
雁漠北氣得跳腳:“别以爲我聽不出你們是在損我!”
要不是爲了緩和氣氛,他至于主動挑話嗎?
“有嗎?”鳳绾衣故作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夜鸾煌極其配合地說:“分明是師兄你誤會了,我和绾衣并無此意。”
“你!你們!”雁漠北可算是體會到何爲有嘴說不清,何爲颠倒是非黑白,他索性拂袖背過身去,一副餘怒難平的氣惱架勢。
鳳绾衣樂不可支,忙朝夜鸾煌遞了個眼色,暗示他快去哄哄。
“不必理會師兄,他是故意的。”夜鸾煌輕聲說道,毫無要上前去哄人的意思。
施豔正巧也從院中出來,鳳绾衣的心思自是從雁漠北那兒挪開。
“苗王可願見我們一面?”
“陛下傳三位進去。”施豔側過身,爲他們讓行,“皇上她有不少心事,三位見着皇上不妨好言勸慰一番,本相在此謝過了。”
她彎下腰鄭重其事地朝鳳绾衣和夜鸾煌行禮。
“相爺使不得。”鳳绾衣虛扶了一把,面帶親切平和地笑說,“绾衣自當盡力。”
步過院子,宮殿花廳的房門敞開着,施豔極有眼色地留在了院中,沒有跟着他們一并進去。
夜鸾煌收了油傘,随手擱在門匛邊上。
廳中,秦蘇孤身一人坐在上首的軟塌上,身上穿戴着的仍是昨日的衣物,容顔憔悴,似一夜未合過眼。
“你們找我所爲何事?”她啞聲問道。
“昨日我去過天牢,見過了貴國的前任國師。”夜鸾煌沒有過多寒暄,直奔主題,語氣分外冷硬,面上隐隐露出一絲冷怒,“據他交代,那蠱毒天底下隻有蠱王可解。”
秦蘇愣了愣,唇瓣微微抿緊,不做反駁。
她的沉默讓夜鸾煌愈發信了瀝青所言,森冷的眸直直盯着她,冷聲道:“本王不想知曉苗王當日是因何故說謊,今日來,隻爲借蠱王一用。”
嘴裏雖說着借,可他的姿态分明是勢在必得。
秦蘇恍惚地看着前方幾步開外氣勢逼人的夜鸾煌。
他此時的眼神與那日在客棧裏爲鳳绾衣擋下玉枕時,如出一轍!
爲何别的女子都能得盡愛護,偏偏是她要遭受一次又一次背叛?
想到秦晚,想到後宮裏那些連她的真假都辨認不出的後妃,秦蘇擱在膝蓋上的手黯然攥緊。
她身邊如果也有這樣一個全心全意疼護的男子,該有多好?
“苗王?”夜鸾煌臉上冷意更甚。
秦蘇蓦地回神,目光在他和鳳绾衣之間來回掃了數次,沉吟道:“我若不肯借呢?”
她的态度……
鳳绾衣隐隐感到些不對勁,她助秦蘇重掌帝位,有這份恩情在,借蠱王來用,她應當不會反對才是。
難道想過河拆橋?亦或是借出蠱王對她自身有危險?
“不借?”夜鸾煌冷笑一聲,丹田裏的内力蠢蠢欲動,“那就休怪本王失禮了。”
今日她想借也好,不想借也罷,他勢要得到蠱王,爲绾衣拔除蠱毒!
“鸾煌。”鳳绾衣輕喚道,朝他搖了搖頭,強行出手會讓他們間的關系僵化,有可能影響到之後的聯盟合作。
夜鸾煌眉峰皺似山巒,但身上散發的危險氣息,在她的安撫下,漸漸平息下去。“苗王啊,”雁漠北噙着抹玩世不恭的笑,好說好商量般道,“俗話說得好,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我們隻是要借蠱王用一用,用完了立馬還你,又不是要把它占爲己有,更不是要奪你江山,你何必這麽不講
情面?”
“若苗王你有何難言之隐,不妨說出來,”鳳绾衣柔聲說道,“我們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交出蠱王會讓你受損,我們不會強求,可你連一個理由也不肯說,未免有失國君風範。”
“想讓我借蠱王給你不是不行。”秦蘇忽然的松口,讓鳳绾衣三人皆是一喜。
她剛想出言感激,謝秦蘇的慷慨,卻聽她又說:“我有一個條件。”
上揚的唇角立時僵住,鳳绾衣有種被人戲耍的不悅感。
“你說。”夜鸾煌下颚一擡,“但凡本王能做到的,本王都會答應。”
一抹羨慕極快在秦蘇的眼底閃過。
她轉眸凝視夜鸾煌,一字一字緩聲說:“隻要定北王與我和親,我便把蠱王借與你。”
鳳绾衣隻覺腦中陣陣嗡鳴,她說什麽?
細長的指甲刺入掌心,她勉強穩住了神志。
“苗王,你在說笑嗎?”幾乎是從齒縫間生生擠出的話語,透着一股森冷的戾氣。
和親?她想都别想!
秦蘇看也不看盛怒的鳳绾衣,目光牢牢定在夜鸾煌身上。
“本王已有家室,恕難從命。”夜鸾煌無一絲猶豫地拒絕了這滑稽可笑的條件。
秦蘇沒所謂地說道:“有家室又怎麽樣?我可以不在乎,想要得到蠱王,你就必須答應……”
“夠了!”鳳绾衣忍無可忍地打斷了她,什麽聯盟,什麽說服她讓楚國兵馬過境,這一刻全都被滔天的怒火淹沒,“如果這是你的條件,那這蠱王,我鳳绾衣不要也罷!”
說完,她反手握住夜鸾煌的手腕,轉身就走。
鳳绾衣大步流星離開皇宮,素來溫和的容顔,此時滿是駭然怒火,便是站在她身旁,也能感覺到從她身上散發出的逼人氣勢。
回到客棧,南楓一臉莫名地看着臉色格外難看的三人,有心想問,但三人卻未搭理他,而是徑直進了廂房。
鳳绾衣接連灌了兩杯涼茶,才堪堪讓失控的神志平靜下來。
‘咚’,她重重擱下茶盞,餘怒難平。
“她以爲握有蠱王就能爲所欲爲的脅迫我們?癡人說夢!”
“你也消消火,和這種沒長眼睛的女人一般見識做什麽?”雁漠北故作輕松地笑道,殷勤地提起茶壺,替她将茶盞滿上,“小煌煌已經拒絕她了,她的如意算盤不可能成真。”
鳳绾衣沉臉點頭,目光自一言不發的夜鸾煌身上掃過。
心底蓦地升起一絲恐慌,往前邁了一步,傾身逼近夜鸾煌身前,定眼凝視他,一字一字地說:“不許你答應她,就連猶豫、遲疑也不許有!”
“绾衣……”他并非在考慮秦蘇的要求。
“答應我!”鳳绾衣極其強勢地堵住了他的後話,霸道地命令道,“我要你親口許諾,絕不會接受她的條件!”
夜鸾煌的心跳漏了半拍,深幽的眸更是染上了幾分驚喜。
“好。”
簡短的一個字,奇異地撫平了鳳绾衣的不安。
“不過。”
落下一半的石頭再度升高,鳳绾衣凝眸瞪着他:“不過什麽?”
被忽略在旁的雁漠北極其不喜兩人間旁若無人的氛圍,強行插話:“小煌煌,有話你就直說啊,說一半不是存心捉弄人嗎?”
夜鸾煌未擡眸看他,眼裏裝着的隻鳳绾衣一人的倩影。
“七日的時限就要到了,若無法解開蠱毒,到時候,你将會毒發。”
“那又怎麽樣?”鳳绾衣臉色一暗,決然道,“我的命不需要你用聯姻的方式來換,此生我斷不允許自己成爲任何人手裏的砝碼!”
一把用來制約他,對付他,算計他的利器!
夜鸾煌眸中熠熠的光彩霎時冰封,心口痛如刀絞。
原來是這樣。
好在他早已習慣了這大喜大悲的滋味,轉瞬就将失态斂去。
“你誤會了,”夜鸾煌低聲解釋道,“我答應過你,就不會失言。”
這一點她是信的。
鳳绾衣的臉色平緩了幾分。
“你的蠱毒耽誤不得,秦蘇既不肯交出蠱王,爲今,隻有強奪這一個法子了,我方才便是想同你商量入夜後,我與師兄一道入宮制服秦蘇,逼她将蠱王交出來。”
鳳绾衣斷然拒絕:“誰能保證她猜不到你今夜會有所行動?萬一她在宮裏設下埋伏,等着你前去自投羅網呢?不行,你不能去。”
“但蠱王……”夜鸾煌欲言又止。
“得了,不就是入宮搶東西嗎?這麽點小事哪用得着小煌煌你親自出馬?”雁漠北眼觀兩人僵持住,忙不疊打圓場,“這事包在師兄我身上,你啊,就安心留在客棧,等着我把東西拿回來吧。”
“那就拜托雁大哥了。”鳳绾衣沒給夜鸾煌反駁的機會,直接定下此事。“不過這秦蘇究竟爲何要提出這麽可笑的條件?”雁漠北口風一轉,食指摩擦着下颚,若有所思的說,“難不成是對小煌煌一見傾心,情根深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