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凄苦掠過眉眼,下一秒,夜鸾煌便裝着若無其事的說:“即使我不上折,調動邊關兵馬南伐一事,朝廷一樣會得到風聲。”“時局千變萬化,邊關距京師又有千裏之遙,日後朝廷若以擅自出兵向你問罪,隻需尋個理由敷衍過去即可。”鳳绾衣揚唇一笑,“說南梁吞并邊境,不日就将兵臨城下,或是說南梁兵馬混入苗疆,意對大楚
不軌,總之,隻要你有旁人無法匹敵的軍功在身,皇上他事後隻能輕拿輕放。”
這份功勞,能使他名震天下,得盡軍心、民心,怎能任時機溜走?日後,就算是夜臨風也難再撼動他在朝中的地位。
夜鸾煌沉吟了許久,才點頭道:“聽你的。”
她希望他做的事,他都會去做,哪怕是隐瞞軍情,他也甘之如饴。
見他妥協,鳳绾衣暗自松了口氣。
“那些信函你貼身放好,将來興許用得上。”面上的嚴肅如數散去,她輕聲叮囑道。
夜鸾煌微微颔首,示意她放心。
“你怎的不問問我,是從何處找到的信箋?”鳳绾衣拂袖落座,挑了挑桌上桌燈的燈蕊,一邊燒掉那封折子,一邊問道。
夜鸾煌一擡手,将她手中尚未碰觸到燈火的折子抽走:“火星太旺,當心燙到手。”
“我做事向來不會馬虎。”鳳绾衣頓時失笑,但心裏卻泛起了幾分感動。
“仔細些總歸沒錯。”這等小事他代勞就好,何需她親自動手?夜鸾煌毀掉折子,又順着她的話問,“信函是在秦晚的宮中翻找出來的嗎?”
“這回你猜錯了。”鳳绾衣搖了搖手指,眉眼笑若彎月,“這麽重要的東西,她根本沒敢藏在寝宮裏。”
“我猜錯了?”夜鸾煌略顯吃驚。“想必她防着萬陌謙,害怕會被他發現,故而才沒擱在殿中,我後來便想,信函必是藏在她随時能接觸到的地兒,且是個無人膽敢去翻,去找的地方,”眉黛輕擡,她凝視着夜鸾煌,“猜猜看,此地會是哪兒
?”
知道她是有意要考校自個兒,夜鸾煌在心頭暗暗一笑,果真配合她開始推敲起來。
“是在朝殿嗎?”
鳳绾衣雙眸微亮,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模棱兩可地問:“此話怎講?”“看來我說中了。”夜鸾煌僅從她細微的神态變化,就得知了答案,他輕笑聲,“普天之下唯朝殿無人膽敢肆意翻找,且秦晚對皇權有觊觎之心,她一心想做苗王,将信函藏于朝殿既是她野心的象征,也是她
心中認定的最安全之所。”
“後邊說得很對,但前邊有些出入。”
聞言,夜鸾煌有些意外,他優雅地輕擡了下手臂,一副洗耳恭聽的謙順模樣。鳳绾衣隻覺好笑,不再兜圈子,出言爲他解惑:“東西确是藏在前朝殿中,卻非紮眼的地方,而是她每日坐的那把龍椅的軟墊内,好在逼宮時,龍椅未有損傷,不然,軟墊撕裂,怕是這些信函就難落到我們
手裏了。”
“那裏的确是旁人難以想象的地方。”夜鸾煌不禁有些佩服秦晚這份謹慎,“但她再怎麽小心,也想不到藏物處會被你推測出來。”
若說秦晚夠小心,夠警戒,那绾衣的心機遠在她之上。
想及此,夜鸾煌心底不自覺生出了些許與有榮焉的驕傲。
“隻是運氣好罷了,”鳳绾衣謙虛地罷了罷手,“天色不早了,我回房去換件衣裳。”
窗外已是紅霞漫天,再過不久就到用晚膳的時辰,夜鸾煌知她今日累了,親自把人送出了門,目送她進了隔壁間的客房,臉上柔和的笑漸漸淡了。
他終是沒有勇氣開口問她,夜臨風私通秦晚的那些信箋,此時在哪兒。
鳳绾衣換上了件幹淨的長衫,沒急着去用膳,而是提筆寫了封密信,将南楓叫到屋中。
“這封信你偷偷送去春風苑,莫要被鸾煌和雁大哥知道。”
“小姐?”南楓很是不解,何事竟要瞞着定北王?
鳳绾衣沒有多做解釋:“照我的話去辦。”
她斷不會害他,隻是有些事,他不知比知道要好。
見她态度強硬南楓沒再追問,當即将密信揣好,出門辦事去了。
鳳绾衣幽幽歎息一聲,神色疲憊地靠在了椅中。
但願事後,雁大哥和鸾煌莫要怪她啊。
次日清早,天空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整座皇都仿佛被朦胧的雨霧籠罩着,夜鸾煌本是想早點進宮,好爲鳳绾衣解了蠱毒,但她卻并不着急。
“等早朝過了再進宮不遲。”
秦蘇剛重回宮廷,今日的早朝勢必要輪番清洗一批朝臣,待晚些時候入宮才是絕佳的時機。
兩人在屋中享用過早膳,又談笑一陣子,直至未時,才不緊不慢地出發。
“小煌煌,绾衣,你們等等我啊。”
剛下樓,還未步出客棧,雁漠北就從三樓追了下來。
“我和你們一起去。”他可不想留在客棧被花蝶衣那丫頭纏着。
“回來以後,又想被花蝶衣逼問去向?”鳳绾衣似笑非笑地睨着他。
她不說還好,一說,雁漠北滿肚子的苦水噼裏啪啦就往外倒。
他隻顧着傾訴,卻是沒瞧見鳳绾衣眼底那一閃而過的愧疚。
“好了,要想去,那就一并走吧。”她轉瞬就将外露的情緒壓下,同意帶他入宮。
夜鸾煌不動聲色地凝視了她一眼,嘴唇動了動,想問她方才的異色是爲何,然,看着她與往常無異的模樣,便将疑問摁在了心底。
有施豔昨日賜予的令牌,鳳绾衣三人暢通無阻地步入禁宮,高低錯落的精湛殿宇仍靜靜矗立在雨簾内,但這漫天雨水卻沖不散空氣裏彌漫的淡淡血腥味。
偶有宮人從廊中經過,神色莫不是凝重、惶恐。
鳳绾衣不用猜也能明了他們的恐懼因何而來,定是昨夜施豔鐵血手腕清剿宮中秦晚的爪牙所緻。
“啧啧,不知死了多少人才會有這麽濃的氣味。”雁漠北一臉唏噓。
鳳绾衣輕聲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皇權争鬥向來如此,要怨,隻能怨他們跟錯了主子,招來這殺身之禍。”
她神色涼薄,全無半分不忍。
“權勢有那麽好嗎?費盡心機争奪那把椅子,每天不是被奏折累死,就是被民生煩死,哪有在江湖上逍遙自在來得舒坦?”雁漠北表示難以理解如秦晚這等争權者的想法,亦無法苟同。
聞言,鳳绾衣的目光自身旁的夜鸾煌身上滑過,在他偏頭看來時,倏地挪開了視線。
“并非所有人都是爲權勢所誘,”她淡淡啓口,“亦有人情非得已,不得不去争。”
如她,亦如他。
夜鸾煌持着傘柄的手黯然一緊,卻仍舊緘默。
三人剛行過禦花園,就與施豔撞上。
鳳绾衣揚起一抹完美的笑靥,溫聲說:“宰相大人此時尚在宮中辦差呢?”
“些許瑣事而已。”施豔未明說,“你們今日進宮,是來尋皇上的?”
“正是。”鳳绾衣點了點頭,“不知苗王現在可得空?我們有些私事想請她賜教。”
施豔臉色微黯,歎息道:“皇上昨日見過秦晚後,就把自己關在玉甯宮,連本相也不肯見。”
玉甯宮?鳳绾衣暗自猜測,此地應是與秦蘇和秦晚幼年生活有關之處,而她獨自關在那裏,怕也是在緬懷、回憶昔日姐妹情深的過往,此乃人之常情。
“勞煩施相代爲通傳。”夜鸾煌冷不防開口,态度分外強硬,非見秦蘇不可。
施豔愣了愣,猜想他們許是有要事,便同意了。
玉甯宮地處後宮,鳳绾衣一行人尾随在施豔後方,對周遭美麗的景色視而不見。
尚未抵達目的地,在行過一處奢華殿宇時,忽然有一名衣衫淩亂披頭散發的男子從院中狂奔而出。
夜鸾煌本能地護在鳳绾衣身前,手中的油傘仍将她單薄的身子遮掩着,卻是無暇顧及自個兒半個身子曝露在了雨水底下。
“你還敢跑?”追出來的禁軍一個魚躍虎撲,将男子咚地撞倒在地上。
“相爺,讓您受驚了。”他身後的同伴齊刷刷跪了一地,俯首向施豔賠罪。
施豔沉着臉吩咐:“一個文弱的男妃也能鬧出這麽大的動靜?萬一皇上在此,你們想讓皇上受驚嗎?還不快把人押下去?”
侍衛誠惶誠恐地把人架起,全然不顧男子的反抗,如拖拽生擒般一路拖走。
雁漠北面露不解,似不太明白這一出是什麽意思。
“此人乃宮中妃嫔,犯了宮規,不甘束手就擒,讓諸位見笑了。”施豔轉過身,不卑不亢地解釋道,目光在看見夜鸾煌保護性的動作時猛地一頓,面上浮現了些許狐疑。
鳳绾衣心頭咯噔一下,施豔對他們的關系生疑了!
秀眉一皺,一時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解釋。
夜鸾煌餘光輕瞥,将她突變的神色盡收眼底,眸光暗了暗,回身走到她身側,低聲說:“臨風不在,本王有責任代他護你周全。”
雁漠北面露絲絲不忍,小煌煌他心裏怕是不好受吧。
“原來如此,”施豔恍然大悟般笑了,沒再把方才的古怪感放在心上,再度擡步朝玉甯宮行去。鳳绾衣怔怔看着身旁垂頭不語的夜鸾煌,紅唇微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