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他向别人炫耀“回”字的六種寫法的時候,大家都會誇獎他厲害,贊他聰明。
可是眼前的這個大伯卻是不同,本身學識淵博不錯,可從來不會跟着衆人一起表揚他。
這讓小男孩很沮喪,所以急切地想要證明給他看,不想這看家本領到了大伯這裏,依舊沒什麽好稀奇的。
“大伯你不覺得我很厲害嗎?”
“會寫一個字的不同寫法就是厲害了?”男子笑了笑,接過男孩手中的樹枝,在地上龍飛鳳舞起來。
不一會兒,幾個遒勁有力的大字便出現在了地面上。
男子将男孩拉到跟前,用樹枝指着一個個字,說道:“這是‘我’字的幾種不同寫法,這是‘人’字的,這是‘小’字的,這是‘有’字的……”
地傷全是男子列舉出來的一個字的不同幾種寫法,小男孩看得目瞪口呆。
能知道一個便已經了不起了,可是這位大伯卻知道這麽多,難怪他從來不會誇獎自己。
用以前私塾裏的夫子交過的一個詞,這就叫做班門弄斧。
小男孩臉色漲得通紅,十分不好意思地撓着自己的耳朵。
男子拉着他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并沒有半分倨傲的神情。“你才八歲,便能懂得這許多,是件好事,隻是我希望你明白,所謂的好事并不一定是你能成事的保證。你之前跟我說,你想當做一個大官,一個能造福百姓的大官,可是這并不是光靠你明白幾個字的不同
寫法就足夠了的。你看我剛才,寫了那麽多字,你一定會認爲我很厲害吧?可是你眼裏厲害的人,卻隻是一個普通人罷了。”
沒有封王拜相,沒有大富大貴,隻是過着再普通不過的日子。
他沒有說太多生澀難懂的道理,即便隻是一個八歲的孩子,明白這話裏的意思,也綽綽有餘。
小男孩似乎是明白了自己太過炫耀,這下連耳根都紅了,更加的羞澀。
男子大笑了兩聲,開解道:“不用覺得害臊,你還小,出醜是好事。你這麽聰明,又這麽善良,我相信你以後能做一個好官,造福一方黎民。”
這還是他第一次誇獎自己呢,小孩子咧開嘴,開心地笑了起來。
男子拍拍他的屁股,示意他去跟别的小孩玩去,然後朝着鳳绾衣的方向望過來。
“兩位小兄弟在這裏看了這麽久,可是來找在下的?”
這兩天來找他的人太多了,有夜弘天的人,也有其他大臣的人,他已經見怪不怪了。
鳳绾衣攔住蘇兒,上前一步,粗聲說道:“這位大哥多慮了,在下和友人前來,其實是想幫些力所能及的忙,不想遇見大哥施教,一時之間頗爲感慨,忘了離開。若是有冒犯之處,還望大哥見諒。”
原來不是特意來找自己的,男子順了順唇邊的兩搓八字胡,颔首道:“不過鄙人拙見,多謝兩位擡愛了。”
“大哥不僅見地獨到,還是一個謙謙君子,若是不嫌棄的話,能否告知在下名諱?改日在下也好登門探讨一二。”
“小兄弟好學是好事,無奈鄙人學識實在淺薄,且家中不便見客,在此得罪小兄弟了。”
還沒登門拜訪便吃了一個閉門羹,這個男人可不像表面上這般和善好相處。
鳳绾衣也不惱,見這人不肯報上家門,便也不再多問,帶着蘇兒識趣地離開了這裏。
隻是接下來得幾天,鳳绾衣都十分巧合地出現在了這個男人的身邊。
而這幾日的走訪也讓鳳绾衣打聽到不少事情。
都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面前的這個男人深知自己在物力上給予不了太多的幫助,便每天過來教孩子們認字。
鳳绾衣第一天見到他時,他剛好給孩子們上完課。
這一日,再次見到了鳳绾衣和蘇兒,男子終于忍受不了了。
“小兄弟,如今很難見到像你這般好學的人了。在下歸隐子,不知小兄弟如何稱呼?”
“原來您就是歸隐子先生,是在下怠慢了,在下以前在林府也是做教書先生的,後來……就在小私塾授課,以求溫飽。”
見她好像認識自己的模樣,歸隐子不禁詫異。
看她年紀,不足弱冠,怎麽會聽說自己的事情呢?
“你聽說過我?”
又何止是聽說,鳳绾衣在前世并沒有接觸過歸隐子,但是卻聽說過這一号人物。
那時候夜臨風就是想效仿前人,來一個三顧茅廬請這位歸隐子出山的,隻是第一次被人家轟了出來,之後就再也沒去過了。
“都是舊聞罷了,在下曾經聽長輩們談過,那時候便心生敬仰,您這樣的驚世之才,竟然會選擇歸隐,也确實令人吃驚。”
這樣的吹捧不禁讓歸隐子大笑,并非是覺得很受用,隻是單純地覺得好笑而已。
“這些不過是世人強加于我的,我從不認爲自己有多麽了不起,充其量隻是活得比較肆意吧。”
可就是這樣的潇灑是很多人做不來的,單憑這份灑脫,他就值得被世人稱贊。
鳳绾衣笑笑,說道:“人們都說您是真正的隐士,是隐于世的大隐者。可是我覺得隐士何來大小之分,本就追求超脫物外,一味計較什麽大隐小隐,豈不是再次被聲名所累?”
這番話簡直說道了歸隐子的心坎上。
他久居京城一隅,對于坊間傳聞也十分清楚。
很多人都說他是假惺惺,恃才傲物,其實是價碼不夠高。
這些話他從來都不理會的,隻是多少會令他不好受。
今日能聽見鳳绾衣這般說,他很是欣慰。
這些年來,已經很少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知音了。
歸隐子有些激動,收好書本,便拉着鳳绾衣往外走。
鳳绾衣一時之間沒有防備,小手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被歸隐子握在了手中。
這雙手還真是小,而且細嫩,歸隐子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條件反射般地松開了手。
“在下冒犯了,小兄弟不要介意。”
“前輩不用介意,喚在下大郎就好。”
歸隐子本就不是他的真名,鳳绾衣也就随意給自己取了個名字。
她是相府的老大,若是男子,叫大郎也沒什麽不對勁的。
可是歸隐子聽後卻是嗤笑了一聲。
“小兄弟的爹娘還是對你寄予了厚望的。”說完,歸隐子上下打量了鳳绾衣一番,笑容更甚。
“前輩莫要再取笑大郎了。”鳳绾衣小跑着追上去。
能逗得歸隐子開心是好事,這樣一來,往後夜鸾煌要拜師會順利許多。
“難得遇見你這樣的知己,就随我去小酌一杯吧?寒舍離這裏并不太遠。”
“榮幸之至。”
能被歸隐子親自帶着去往家宅,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兩人剛跨進城門,歸隐子便被人給攔住了。
“請問是歸隐子前輩嗎?”來人一身盔甲戎裝,一手放在腰間的佩劍上,看上去頗有氣勢。
這人要麽是将軍,要麽就是将軍府的人。
歸隐子撫了撫額頭,臉色頓時黑了下來。
“你又是誰派來的?我說你們能不能消停點啊。”
鳳绾衣站在身後,看得心驚。
已經有這麽多人關注歸隐子了嗎?
這樣一來,到時候夜鸾煌拜師可就不利了。
一咬牙,鳳绾衣站在了歸隐子的跟前,怒聲說道:“不管你是誰的人,都回去告訴她,既然決心要請前輩出山,那就誠懇一點!連這個都做不到的話,那還是趁早放棄吧。”
歸隐子堅持不肯收夜鸾煌當學生,鳳绾衣怒了。
但是她知道在歸隐子這裏動怒是沒用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撒潑耍無賴。
這樣的手段雖然有些低劣,可爲了夜鸾煌,她不在乎。
“我可沒這樣說。”歸隐子拿鳳绾衣一點辦法都沒有,就這樣站在她面前,走也不是,拉鳳绾衣起來也不是。
“你沒這麽說,就是這麽想的!”鳳绾衣一口咬定了歸隐子的“罪行”,坐在地上,抱着雙臂,神情憤憤。
這副模樣讓歸隐子想到了總愛站在大街上叫罵的婦人婆子。
隻不過鳳绾衣的裝扮不太像,這樣看着,總有些别扭。
見歸隐子不說話,鳳绾衣說得更起勁了。
“說好的三個問題,不是已經回答了嘛,而且明明就是你想要的答案啊!”
的确,夜鸾煌的答案是值得贊歎,可是誰讓他多此一舉,非要說出後來的一番話呢?
歸隐子無可奈何,說道:“我已經說了,帝王之道最忌諱的就是兒女情長,我并沒有說他錯,隻是不适合學習帝王之道而已。”
雖然他這輩子沒有經曆過刻骨銘心的愛情,但是他還是明白。
愛情本身是沒有對錯的,他根本沒有任何瞧不起夜鸾煌的意思。
“沒試過怎麽知道可不可行?要是你是真心想收他做學生,不管他回答什麽,你都不會違背自己的心願。真相隻有一個,你根本就沒打算收他,一切都是你騙人的!”
不得不承認,的确如此,歸隐子沒有反駁。
他的默認讓鳳绾衣更加生氣。
“騙子!騙子騙子!大騙子!”鳳绾衣不依不饒地叫喊着,雙手還不斷捶打着地面,痛斥着歸隐子違背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