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要死了還是已經死了?鳳绾衣竟然穿着這樣的衣服來他院門前哭訴?
“你給我閉嘴!”夜臨風氣得要抓狂了,眼見周圍還有不少下人看着,他隻好讓鳳绾衣起來。
“要跪去你自己院子裏跪着,不要在這裏礙我的眼!”
“王爺,你的手沒事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鳳绾衣怯懦着想要上前查看一番,卻又不敢上前。
夜臨風狠狠剜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托你的福,手還沒廢!我現在不想看見你,你給我趕緊走!”
煞白的小臉寫滿了驚慌與無助,鳳绾衣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終,在夜臨風的逼視下,隻好離開。
鳳绾衣知道夜臨風小心眼,但是萬萬沒想到,夜臨風竟然會小心眼到,跑去夜弘天那裏告狀!
奉成殿内,夜弘天手裏攥着一串南紅念珠,半躺在暖烘烘的榻上,閉目不言。
剛剛接待完外地官員,夜弘天覺得甚是乏累。
夜鸾煌一聲不吭地跪在榻前,低着頭,似是在忏悔。
“你可知錯?”頭頂傳來夜弘天低沉不失威嚴的聲音。
“兒臣不知。”夜鸾煌身形未動,雖然低着頭,背脊卻挺得筆直。
夜弘天輕輕睜開雙眼,視線緊盯着夜鸾煌,冷聲問道:“那你可知你皇兄參了你什麽罪名?”
自從圍場遇刺之後,夜臨風便認定了是自己要加害于他,所以總是百般糾纏,昨日自己從他掌下救了鳳绾衣,怕是讓他給尋到了由頭。
即便如此,夜鸾煌依舊不認爲自己有錯,他絕不容許任何人傷害鳳绾衣。
“兒臣不知。”
“那你都知道些什麽?!”夜弘天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念珠砸在檀木方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沒來由得讓人心裏發緊。
“兒臣隻知道,绾衣是他的王妃,他不該對自己的王妃動手。”
自己恨不能捧在手心裏的寶貝,爲什麽要讓他肆意傷害?
聽他如此回答,夜弘天似是松了一口氣。
“你啊你,要朕怎麽說你才好?依朕來看,臨風參你觊觎皇嫂,真是沒說錯!绾衣都嫁人了,你怎麽還念念不忘?昨日甚至硬闖進人家的院子,你說這樣像話嗎?”
“如非事出偶然,兒臣也不會如此魯莽。”
“你也知道自己魯莽啊!”
夜鸾煌一愣,将頭垂得更低了,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能讓夜弘天明白。
其實他也惱恨自己的沖動給鳳绾衣帶去了麻煩,可是那時候要是沒有這份沖動,鳳绾衣哪裏還有命在?
跟性命比起來,麻煩又算得了什麽。
抿了抿唇,夜鸾煌之好說道:“兒臣知錯。”
夜弘天應了一聲,随即讓他起身坐下。
“鸾煌,你要知道,朕對你,可是寄予了厚望,朕知道你重感情,可是帝王将相者,卻最是不能擁有感情的人,你明白嗎?”
“兒臣自知辜負了父皇的期望,兒臣願意受罰,隻是……要讓兒臣做一個沒有感情的人,恕難從命。”
他什麽辦法都試過了,可是那個小小的人影卻在他心裏,在他腦海裏,在他的骨髓裏,紮下了深深的根。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這根系太過發達,他拔除不了,隻能任由春風一次次讓它複蘇了。
見他根本不懂自己的意思,夜弘天很是無奈,到底還是年輕啊。
“绾衣是個好丫頭,朕知道,但是她再好,也已經嫁爲人婦了,你若依舊沉淪于此,那就是愚蠢。”
可是他甯願愚蠢,也不要忘情。
“父皇,兒臣知罪,請父皇處罰吧。”
如果自己的認罪能讓夜臨風消氣,能讓他對鳳绾衣好一點,那麽這個罪,即便是莫須有,他也認了。
在他的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倨傲之氣,這也是當初夜弘天會将他抱回皇宮的原因,可是現在,這種倨傲卻讓夜弘天忌諱。
“朕不會罰你,除非你是真的知錯了,回去好好反省吧,不管你如何逃避,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你心愛的女子,永遠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這話裏的深意,也許現在他還不懂,可是總有一天會懂的。
夜鸾煌擡起頭來,不解地看着夜弘天,不敢相信他就這樣輕易赦免了自己。
見他還愣着不走,夜弘天揮了揮手,道:“回去吧,朕乏了。”
“父皇保重龍體,兒臣告退。”
宮人剛替他撩開門簾,他卻忽然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對夜弘天說道:“父皇,南方大旱,餓殍遍地,兒臣請命前往南方抗災。”
夜弘天難以置信地看着他,道:“你說什麽?你要去南方?确定?”
這是他之前就有的想法,進宮的路上,這個想法便更加堅定。
在這個時候離開,的确對他沒有什麽好處,可是隻有這樣,才能真正讓鳳绾衣好過。
夜鸾煌雙手抱拳,沉聲說道:“兒臣深知父皇正爲此事憂心,夜氏江山,不能毀于一場小小的災難,所以兒臣自願請命前往,望父皇成全。”
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向來沒人願意主動去做,夜弘天也頭疼不已。
夜鸾煌主動請命,正好如了夜弘天的意,他又怎麽會不同意。
“難得你有這份心,你且回府休養幾日,等候朕的旨意吧。”
“是。”
雖然聖旨未下,但是夜鸾煌前往南方赈災的事情已是闆上釘釘,不多時,便傳遍了整個京城。
老百姓們自然是歌頌他的一顆仁者之心,而文武百官卻是個個笑他傻。
皇帝遲遲不立太子,而他本人年事已高,夜鸾煌選擇這個時候離京,簡直就是愚蠢。
安南王府裏,夜臨風聽說了這個消息後,欣喜若狂,當晚便開了一壇窖藏數十年的女兒紅慶祝。
而鳳绾衣卻氣得半死,偏偏又不能叫人發現,隻能躲在房間裏生悶氣。
晚上,好不容易将夜臨風給灌醉了,然後又給他下了藥,等他陷入昏睡後,鳳绾衣才換了衣服,悄悄溜出了王府。
春風苑。
夜鸾煌早已候在了房中,南楓傳完話之後,他便來到了這裏,一等便是兩個時辰。
“吱呀”一聲,房門被輕輕推開,夜鸾煌擡眸,隻見面前忽然就多了位溫潤如玉的書生公子。
這是夜鸾煌第一次見到鳳绾衣女扮男裝後的模樣,妝容微微做了調整,讓她看上去多了幾分英氣。
可是這位翩翩公子來到他的面前,忽然間緊擰着眉頭,憤怒地望着他。
“爲什麽要請命去南方?你是吃錯藥了還是腦袋被門擠了?”她真是太生氣了,所以才會這般口不擇言。
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大罵了一頓,夜鸾煌哭笑不得。
“绾衣你聽我說……”
“我問你答,其餘的不要多言!”
好生霸道的小公子,夜鸾煌無奈,隻好點頭。
“你知不知道去南方意味着什麽?”
夜鸾煌點頭。去南方就意味着遠離了京城的權勢糾紛,也意味着他将放棄皇位的角逐。
“我再問你,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很危險?”
夜鸾煌再點頭。沒有夜弘天這個顧忌,那些人想要動他便再無忌憚,他的生命時時刻刻都會受到威脅。
“最後問你,即便皇位被他人奪去,你也無所謂嗎?”
夜鸾煌還是點頭。那個位置他本就不稀罕的,正好,他走了,夜臨風必定是皇位繼承人,而鳳绾衣便是絕對的皇後,這不就是鳳绾衣想要的嗎?他成全。
而是他的回答卻讓鳳绾衣怒火了雙眼,她一個巴掌甩過去,夜鸾煌卻根本不躲。
鳳绾衣緊咬着雙唇,死死瞪着夜鸾煌,氣得渾身發抖。
他明明知道他的每一個決定對局勢都會造成影響,卻偏偏一意孤行,非要前往南方赈災。
這一決定寒了多少支持他的人的心啊!而夜臨風一派,巴不得他這樣做。
隻要他離開了京城,夜臨風絕對會利用這個機會大肆攬權,南方天高皇帝遠,無法及時了解京城的變化,而京城也無法知道南方的境遇,距離帶來的影響,足以改變整個局勢。
赈災一事非同小可,裏面牽扯到的事情,盤根錯節,稍有不慎,便是自掘墳墓。
鳳绾衣想不通,爲什麽夜鸾煌會做出這樣愚蠢的決定。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可是我真的無所謂,皇位也好,性命也罷,他們想要,就拿去好了。”
哀莫大于心死,皇位如何,身家性命又如何,他統統不在乎。
“你少在這裏自作多情了!我打你,是因爲你破壞了我的計劃!我苦心謀劃了這麽久,就被你這個決定給打得粉碎!托你的福,我受過的苦,全是白費!”
夜鸾煌詫異地看着她,問道:“所以,我也是你計劃裏的一部分?”
那麽他成了什麽?棋子?卻是比棋子還不如吧,即便已經心死,這樣的認知還是令他痛徹心扉。
很多時候,他也恨自己太重情,重情的人總是顯得特别懦弱,他不想被鳳绾衣看不起,可是他隻是想成全啊。
鳳绾衣冷笑一聲,說道:“不然呢?我心機深沉不是一兩天了,難道你還在以爲我真對你有什麽情誼?”
曾經的确這樣奢望過,可是那日見到她被夜臨風打卻依舊不肯放棄之後,夜鸾煌便不再這樣想了。
他對鳳绾衣的感情,就是鳳绾衣對夜臨風的感情,所以他懂。
蓦地想起鳳绾衣出嫁那天,她簪着那柄鳳尾钗,笑中帶淚地問他“美嗎”?
那時候的她,就是這天地間最美麗的景色,也是夜鸾煌值得慶幸一輩子的事情,這樣稀罕的景色,他是第一個見到的人。
“绾衣,我的離開不是好事嗎?夜臨風登上那個位置,而你……你們都能如願以償,皆大歡喜,有何不好?”
那他自己呢?客死他鄉,還是要隐姓埋名東躲西藏度過餘生?
看着他瘦削的臉龐,鳳绾衣隻覺得很累。
爲何他總是這樣自以爲是地做着這些事情?爲何他無法感受到自己對他的期望?
他們之間,好像就隻剩下了争吵,可是就連争吵,鳳绾衣也是違心的。“你真是偉大,爲了成全我和夜臨風,主動退出競争。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天下蒼生?有沒有想過江山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