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想慕雲城的話。
明日是秋獵開始的第一天,慕雲城的意思,他聽得懂。
他要殺慕之楓,而且定然已經暗中安排好了一起,之所以這個時候告訴他,也許是因爲身在後宮中的,他的妹妹,德妃沈佳溪。
慕雲城想在殺了慕之楓之後,在扶植一方勢力,制衡宰相文源程。
帝王心術,從來都是這般未雨綢缪。
想要功名利祿,就必須用功勞去換,所以慕雲城,選擇了将這份潑天功勞,親手送到他面前。
沈堯霖的目光,緩緩地轉向玉梁國的方向,那是,是他的國,他的家,他爲之不惜肝腦塗地的地方。
可如今,那裏的人名,都在辱罵姓沈的一家人,沈堯霖堂堂男兒,怎可背負如此罵名,遺臭萬年?
他想到了自己從小報效祖國的鴻願。
生不能爲國盡忠,死不能馬革裹屍,但是最起碼……他可以選擇做一個英雄……
在枯坐了半夜之後,沈堯霖知道了自己該做什麽。
隻是,在做這件事情之前,他還想……再見她一面……
也不知道究竟是幸,還是不幸,沈堯霖最終還是見到了沈靈溪。
沈靈溪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夜半突然睡不着,想出來走一走,就撇下睡得正香的慕之楓,自己帶着侍女,披着鬥篷出來看月亮。
她白天睡得足,此刻看這天上一輪碩大的圓月,吹着徐徐晚風,心神難得平靜如水。
她擡眸,然後,猝不及防的,看到了前方月光下的沈堯霖。
兩個人都是一怔。
沈靈溪沒有想到,她上次已經把話說的那般清楚,沈堯霖居然還會來找她。
而沈堯霖,則是爲她擡眸那一瞬間的風情所驚,記憶中,那個柔弱無害的沈靈溪,雖然名喚靈溪,氣質卻很柔弱溫婉,從來不會這樣幾乎讓人移不開眼神的風采。
兩個人隔了一段距離對視半晌,還是沈靈溪先開了口:“二哥夜半前來,可是有事?”
她喚他“二哥”,是最恰當疏離的稱呼。
沈堯霖微微一笑,笑容平靜:“沒事,我就想來看看五妹。”
這話雖然聽着暧昧,但是沈靈溪卻沒有聽出絲毫暧昧不妥的語氣,沈堯霖的眼神一片赤誠平靜。
沈靈溪沒有說話。
沈堯霖看了一會兒,點點頭:“看過了,二哥走了。”他轉身,好不猶豫的離去。
夜晚的風有些大,男子離開的眼神堅定而平靜,似乎他這來一趟,真的隻是爲了看看她,看完了,就該走了。
最起碼,不會再留下任何遺憾。
沈靈溪心底,不知道爲何突然漫上一股悲傷,雙眸漸漸的紅了,眼淚大顆大顆,不受控制的,滑落臉頰。
沈靈溪很确定不是自己在哭,她跟沈堯霖幾乎沒什麽交情,甚至可以說得上是仇人,就算是他死了,她頂多歎息,哪裏會哭?
沈靈溪,是你在哭嗎?
沈靈溪擡眸看着天上的圓月,殘留在這個身體裏的,真正的沈靈溪的情緒,爲何會在今晚,突然冒出來?
天上的圓月被幾縷烏雲遮住,烏雲之中隐約夾雜着幾絲暗紅,在她的家鄉,有一個這樣的傳說,這樣的夜,叫做朔月之夜,朔夜之夜……是非常不祥的……
邊上的侍女見她突然哭了,不知所措,立刻勸道:“王妃,我們回去吧。”
沈靈溪最後再次看了一眼沈堯霖離去的方向,點點頭,由侍女扶着,回到行宮裏。
她脫了鬥篷,重新躺回被窩裏,當上床,就被一雙手拉進懷裏,慕之楓的聲音夾雜着未睡醒的慵懶:“去哪兒了?這麽涼?”他握緊她冰涼的手,給她暖手。
“在院子裏走了一會兒。”沈靈溪說,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一切如常。
慕之楓突然睜開眼睛,黑暗之中,他的眼神緊緊地落在她的臉上,所有的睡意全部散去,他柔聲問:“爲什麽要哭?”
“我也不知道。”沈靈溪說:“也許不是我在哭,也說不定。”
“借屍還魂”的事情,是她的最後一道底線,就連慕之楓,她都沒打算說。
沈靈溪的意思,慕之楓自然不懂,看她不願意說,也沒有勉強,抱住她,把手腳給她暖熱乎了,這才拍拍她的肩膀:“睡吧。”
沈靈溪輕輕地“嗯”了一聲,靠在慕之楓的懷裏,很快睡了過去。
這一夜,她做了一個夢。
夢中有一個小小的少年,笑容俊朗,還有一個小小的少女,溫柔美麗,少年護着少女,大聲宣布:“靈溪不哭,以後哥哥保護你,再也不讓人欺負你了。”
小女孩強忍着眼眶裏的淚水,幸福的笑着點頭。
夢中全是這樣的場景,那些美好的,幸福的,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的……沈堯霖與沈靈溪的童年……
沈靈溪第二日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起床,慕之楓已經出去了,大概是怕吵到她,吩咐侍女們走遠一點,都沒出聲,她也沒出聲,盯着窗外,眼神憂傷而平靜。
良久,沈靈溪突然緩緩一笑:“沈靈溪,沒想到你跟沈堯霖之間,還有過這麽一段快樂的日子。”
房間外,聽到裏面傳來的,輕輕的說話聲,一個侍女掀簾走了進來:“王妃,您醒了,還要繼續睡嗎?”
侍女大概是見她沒睡好,故而才有此一問。
沈靈溪搖了搖頭:“不睡了,王爺呢?”
“王爺在外面練劍,今日秋獵,陛下下旨,文武百官的公子都必須到,王爺說熱鬧的緊,王爺可想去看看?”說話見,又有幾個侍女端着水走進來,伺候沈靈溪穿衣梳洗。
沈靈溪原本不想去,卻不知道爲何,臨時突然改了主意,道:“那就去看看吧。”
梳洗完畢,慕之楓剛好也回來了,一看她的黑眼圈,皺眉:“我說昨晚怎麽睡着了也那麽鬧騰,你做了什麽噩夢?”
沈靈溪搖頭:“倒也算上不上噩夢,就是一些小時候的事情而已,沒事的,休息兩天就好。”
慕之楓隻當沈靈溪是因爲幼年過得太苦,心裏的陰影就連做夢都揮之不去,對沈家人的厭惡又多了一層,又心疼沈靈溪:“将那些事情都忘了吧,以後多想想我,跟你肚子裏的孩子。“沈靈溪知道他是誤會了,但也沒解釋,隻是淡淡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