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雲鶴坐在空蕩的東宮大殿之上,他斜着身子坐在地上,倚着椅子,目光死死地盯着不知明的地方,面前的書案已被掀翻,大大小小的酒壇散落了滿地。
他手中端着一隻銀壺,不時仰面将酒灌入口中,酒水順着嘴角淌落,澆濕了他的銀袍,他卻混然不覺,隻顫着喉嚨将那辛辣之物吞入腹中。
這酒水卻沒有一絲味道,除了苦澀。
他今天受到了父皇的嘉獎,甚至允他随軍出戰。說是讓他曆練曆練,他知道那是父皇對他的信任。一個上過戰場的太子,一個有軍功的太子,一個父皇信任的太子,他的未來輝煌一片。
可他卻無有想象中的歡喜,他隻是覺得苦澀。
他的母後被圈禁在後宮,她确實做到了,他離帝位又近了一步。不過最後的代價也許母後從未想到。
他明知道慕之楓這麽做僅僅是爲了給沈靈溪報仇,與玉梁無關,與社稷無關。可他還是去做了,慕之楓說得沒錯,想做一個帝王,就不需要感情。隻有他的冷血才能取悅他的父皇。
這一切都被他說對了,可看穿一切的他,卻偏偏隻是爲了一個女人。
皇甫雲鶴苦澀一笑,仰頭痛飲,一口酒氣沖上鼻腔,嗆得他一陣劇烈的咳嗽,殿中的太監們誰也不敢上前勸,隻爲難地一看我我看你。
太子一向知禮,行事謹慎,從未如此過。
東宮的大殿顯得有些冷清,皇甫雲鶴感受到了沒未有過的寂寞,原來真的離那位子近一步,人就會越寂寞。他現在就感覺到了冷呢。
爛醉一場,待他醒來時,一切都将化作一場夢,一場再不回首的夢。皇甫雲鶴第二天出現在金殿之上時,精神奕奕,似乎從沒醉過一般。
隻不過他沉穩有力的腳步,一步步像是踩在衆人的心上,他的眼神比之以往又冷了幾分,深了幾分。原本不是混然天成的氣勢,此時無需刻意,威嚴便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讓衆臣都感到沉重。
承明後帝高高坐在龍椅之上,看着自己的兒子,臉上露出滿意的笑。
慕之楓又稱病了,也無妨。該解決的事情已經都解決了。準備随軍去曆練的名單也已經拟好了,承明帝大緻勾點了幾位,也算是定了下來。
名單中旁人不提,隻沈府的嫡子沈玉麟,引起了皇甫雲鶴的注意。
齊王世子,沈玉麟,皇甫雲鶴淡淡一笑。慕之楓一定要将事做絕嗎?
承明帝親自勾選了名單,自然旁人也不敢有異議,糧草充足,将帥齊全。隻等點兵出發,開赴邊關了。今天金殿議事,十分順利,承明帝也露出了連日來第一個笑容。
“命太子爲監軍,也随大軍一起出發吧。”
承明帝的命令,讓大臣們心中都有些算計。太子監軍,看來皇帝對太子已十成十的放心了,衆人都在盤算着要開始着手讨好未來的國君了。
而大臣之中,沈鶴智的心恐怕是最亂的。皇甫雲鶴有感覺,他自然也有感覺,他隐隐覺得慕之楓此舉不簡單。可到底是什麽?齊王世子原本下月要迎娶宋佳溪過門的,可這一出征,婚事不知要拖延到何時了。事情不落定,懸着總是令人不踏實。
可他總不能去向皇上求情,說讓他嫁完女兒再派齊王世子出征吧?還有沈玉麟,他爲什麽會在随軍之列,他不過才剛進了太學。不過說起來,爲什麽太學會破例錄取他,這個兒子資質一般,他以前也想過要把他送入太學,都沒能成功,這一次爲什麽憑白無故就被太學錄
取了。可又沒幾天,就被抽中随軍?
且不說戰場上刀箭無眼,就是安全能夠保障。沈玉麟自幼習文,身子闆也是文人弱不經風的樣子,光是舟車奔波,都不知他能不能受得了。
可他是一朝宰相,又怎麽好直接出面維護自己的兒子。最詭異的是,這份名單根本不曾經他的手,就被呈到了皇帝手裏,若說這裏沒有文章,他是怎麽也不能相信的。
回到沈府沈鶴智還是久久不能平靜,坐在書房,也無心政事,拿起本閑書,想分分心,偏偏阮氏不知死地撞上來。
“老爺,您可不能讓麟兒随軍去邊關啊,麟兒那身子,怎麽能受得了啊!”阮氏一進來掏出手絹便嗚咽了起來。
沈鶴智本就煩悶,見她那副樣子,更是眉頭緊皺。
“皇上決定的事情,你以爲還有轉還的餘地?”
“老爺,您是當朝宰相,就這麽一個嫡子,您去求皇上肯定行的。”阮氏一想到自己的兒子會被送到邊關去吃苦,就什麽也不顧了。
“婦人之見,持上金口玉言,豈是改得了的?不必再說了。”沈鶴智煩悶地将茶杯重重敲擊在桌上。
“可是老爺……”
“住口,我來問你!”沈鶴智打斷她,突然想起什麽:“靈溪失蹤的事你可有外傳?”
阮氏聽他突然提起沈靈溪,眼神有些閃爍,忙低了頭,故作驚奇道:“我怎麽會呢,大姑娘家的突然就失蹤了,這話說出去太丢沈府的臉,我自然不會。”
沈鶴智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夫妻這麽多年,他怎麽會看不穿她的假話,又繼續問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阮氏讪讪地斜眼不看沈鶴智。
“蠢婦,此事你若瞞我,必然不會有好處。”沈鶴智沉聲道:“你以爲麟兒随軍,齊王世子出征,都是巧合?”
阮氏不解地擡起頭:“老爺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老爺以爲五丫頭有本事左右朝政?”
“她沒本事,卻有人可以。”沈鶴智瞪了她一眼。阮氏一聽,吞了吞口水,隐隐有些後怕,但還是壯着膽子道:“妾身真不知五丫頭去哪了,她是自己走的,走之前丫頭嬷嬷都被她還了賣身契,連她娘那個賤婦,啊不,連水姨娘的牌位都一并帶走了,此事
跟我無關啊!”沈鶴智見她笃定,才勉強信了,想來是真有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