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壽四年(604)九月,漢王楊涼在太原刺史府衙大宴賓客。
太原府衙本是脫離漢王府管轄的獨立行政體系,可漢王下函說要在太原府衙宴客,太原刺史羅賓也不好駁了他的面子,如此,宴席開始。
宴客的理由是要爲漢王楊涼壓驚。漢王受了什麽驚,大家心裏都很清楚。很多人都怕站錯了隊引起京城裏面誤會,不想去,可漢王下了帖子不去便是輕視皇家,如此,午時宴客,巳時府衙内就已經高朋滿座。
漢王楊涼高高坐在首座之上,嘴角含笑。不斷有人過來拜見寒暄。楊颢和楊濤,楊平忙前忙後地張羅着招待賓客。
午時一到,楊涼宣布關門開宴。
誰家宴客要關門?在場的賓客中隻有少數了解真相的人面色如常地聊着天,大部分人的臉色微變,勉強維持着笑意,靜觀事态發展。
刺史羅賓不禁皺了皺眉頭:今日漢王行事實在太過詭異,不知他到底想做什麽。
就在這時,漢王楊涼端起酒杯,站起身來,開言道:“大家都知道前段時間本王被新帝留在了京城,卻不知道是孤爲何會被新帝關在了仁壽宮,更不了解孤是如何返回太原來的,今日孤就給你們詳細講一講這裏面的言因後果-------。”
刺史羅賓早就曾接到聖上密旨,要他靜觀其變,不要做無謂的犧牲,故此他對楊涼的話沒做出任何反應,低着頭靜靜地看着自己手裏的酒杯,仿佛要把那杯酒看出花來一樣。
楊涼的話說道一半看了羅賓一眼,示威地挑了挑眉梢。羅賓感受到了他那銳利的目光,卻依舊沒有擡頭。
“羅賓羅大人,你不想說點什麽嗎?”楊涼喝問道。
羅賓一口喝盡杯裏的酒,歎了口氣道:“本官隻管治下百姓的生死,殿下跟聖上之間的恩怨曲直跟本官無關,所以殿下想說什麽便說什麽,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好了。”
羅賓的壁上觀态度讓楊涼的心裏生出了被怠慢的感覺,他怒了:“如此甚好!”
說完這話他‘啪’地一下子将手裏的酒杯摔到了羅賓面前的地上,不再做那些表面功夫,直接言道:“先皇在世之時治下嚴謹,百姓安居樂業,而如今天數大變,奸臣盈朝,皇子皇孫危在旦夕,天下百姓更是苦不堪言,大隋社稷危如累卵,本王要順應天命讨伐逆臣,拯救黎民百姓與水火之中!”
漢王楊涼最終沒敢提‘順天伐帝這句話’,隻喊出了“逆賊楊素想要謀反,順天應命誅殺逆賊,清君側!”的口号。
口号喊出,堂中諸人臉色大變,所有人都三緘其口,把目光投向了刺史羅賓。羅賓恍若未覺,非常淡定地給自己又斟了一杯酒,端起酒杯不敬任何人,獨自緩緩地喝着。
輕視,赤裸裸的蔑視,堂上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随侍漢王楊涼左右的将軍餘公理和劉建還有參軍王支頁等人見此臉色大變,腰間的刀劍緊緊握在了手裏。那架勢,隻差楊涼一個眼神他們便能立刻送羅賓去見閻王。
在他們的眼裏,漢王楊涼就是金,是銀,是珠寶,是高官厚祿,是他們的希望,跟着他就能走向榮華富貴。誰若是敢不尊重漢王,就是要搶自己的金銀珠寶,就是阻止自己走向高官厚祿,殺自己的爹娘。這還了得,所以他們看到羅賓自斟自飲的無禮模樣,心裏的火氣比漢王楊涼還大。
周圍是虎視眈眈盯着衆人的将士,面前是怒發沖冠的漢王,羅賓的旁邊坐着上郡太守費慶龍和刺史府主薄劉冠強,這兩人平時膽子不小,仗着自己是并州的老人時常挑釁新來的刺史羅賓,此時卻被漢王楊涼的虎嘯龍吟吓得兩股戰戰幾欲先走,恨不得遠遠地躲開羅賓,恨不得從來都不曾認識他。
費慶龍哆哆嗦嗦地拉了拉羅賓的衣角,小聲說道:“羅-----羅大人------漢王殿下在看你呢。”
“哦-----”羅賓淡淡應了一聲,自斟自飲依舊如故。
羅賓的态度讓漢王楊涼氣紅了眼,他那雙陰鸷冰冷的眸子眯了起來,雙手按在桌子上,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氣。熟悉他的将士心裏明白王爺怒了。楊涼是個要面子的人,更是一個被文帝和獨孤皇後寵壞了的孩子。文帝活着的時候,幾個哥哥沒有一個敢輕易挑動他的底線。更别說羅賓這種小小的刺史了。
以前楊涼不會把羅賓這種人放在眼裏,可現在不同了,羅賓在并州得了民心,所以他不能輕易殺了他。
楊涼忍了又忍,端起酒杯壓着怒氣說道:“羅大人真是個愛酒的人啊!”
楊涼的語氣咋聽起來還算輕松随意,面色也很正常,笑意冉冉,可仔細觀察的話還是可以看出些端倪的。他臉上的笑意不達眼底,端着酒杯的手,青筋暴起。羅賓擡頭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在竭力遏制忍耐,這股怒氣一旦爆發的話将會把自己燒得體無完膚。
羅賓想做個清流,爲自己留下不畏強權而折腰的好名,他想拍案而起,跟楊涼怒怼,可是沒等他行動,腦海裏突然響起臨行前新帝交代自己的話:此去前途叵測,萬萬記住,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得毫無價值,記住,任何時候第一要做的是保全性命,擇機而動。
想到此,羅賓的嘴角微微翹起,端起酒杯跟楊涼碰了一下道:“王爺所圖所想在下心裏明白,還是那句話,在下的心裏隻有百姓,我隻管治下的事情,隻要戰火不燒到并州百姓的身上,你願意做什麽就去做什麽吧。”
戰争一旦發起,并州百姓能夠幸免嗎?答案肯定是否定的,但楊涼要的是他的态度,他也拿出自己的态度了,面子上大家都過得去,這便算是達成了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