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那主旋律實在說不上出彩,甚至可以用單調來形容,而且頗爲簡單,作爲一首樂曲最基本的主旋律都這樣,那麽再精巧和弦都難以拯救,許多人因此而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不過也有一些懂得樂理的人,聽到羅森的演奏之後,并非失望,而是皺起了眉頭。
他們隐隐能感覺到,在羅森這看似業餘的手法之中,還隐藏着某種不爲人知的秘密,并非那麽簡單。
第二段旋律結束,羅森立刻又開始第三段旋律,雖然粗略一聽,主旋律依舊是原本的調調,但隻要稍加注意,就會發現在那一成不變的主旋律之中,音符漸漸多了起來,雖然主軸沒有改變,但卻多了許多枝葉。
人們驚奇地發現,這些枝葉,其實就是原本那些零散不成曲調的音符,那些孤單的音符在不斷的重複中,竟然構成了一曲連貫而流暢的樂曲。
而另一邊的和弦與主旋律相呼應,兩者交錯糾纏,竟然莫名的悅耳。
随着羅森演奏的進行,旋律的複雜性也節節攀升,原本還以爲不過是簡單練習曲的人,此時聽到那複雜多變,卻又遵循某種規律的旋律時,原本不屑的臉色逐漸改變,開始靜靜聆聽起這一首曲子來。
羅森雙手在琴鍵上翻飛,音樂自鋼琴中流瀉出來,這與愛德華王子先前那富有浪漫主義情調的曲子截然不同,羅森的整首曲子都充斥着絕對的理性光輝,每一個音符都嚴格按照着規定出現,分毫不差,主旋律與和弦交織,就像是互相應答的男女對唱,竟然也能給人以優美的感受。
如果說愛德華的曲子是飽含激情,象征着青春活力的樂曲,那麽羅森的這一首曲子,就是宛若數學公式一般精準而理性,有着嚴苛之美。
正如同灰燼這一脈,在永恒的死亡之中持續着一成不變的每一日,舍棄了感情與愛憎,純粹以理性驅動自己行動。
可以說在這個時代,隻有身爲灰燼,才能創造出這樣的樂曲。
愛德華皇子雙眼眯起,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時代,貴族生活乏味不堪,大部分人都隻知道喝酒鬼混,打獵練劍,日複一日的生活波瀾不驚,好像失去了所有的顔色。
就在那個時候,他偶然間在宅邸的雜物間發現了一架積灰多年的鋼琴,出于好奇,年輕的愛德華輕輕打開了那滿是灰塵的蓋子,在黑白交錯的琴鍵上輕輕按了一下。
僅僅那麽一下,整個世界就好像被薔薇充滿了一般,靜滞的溪水,沉寂的風,振翅欲飛的鳥兒,都在一瞬間運動起來,愛德華仿佛第一次直接接觸到世界一般,五彩缤紛的顔色将原本黑白單調的生活遍染。
從那以後,愛德華便開始沉醉于音樂之中,擁有極高天賦的他很快就聲名鵲起,隻不過,身爲普魯斯公國的皇子,愛德華必須承擔屬于他的責任與義務,他必須對整個國家的子民複雜,但在内心深處,愛德華又向往着無拘無束,與音樂爲伴的生活。
這一次來到拉米雷斯,也并非愛德華的自願,而是他的父親以鍛煉愛德華爲名指派的任務,郁悶而不得出的愛德華,隻能在宴會上彈奏鋼琴以發洩心中的郁結。
而聽到了羅森的演奏之後,愛德華感到有些恍惚。
如水的日常周而複始,但在平靜之下,又暗藏波濤,生活的一點一滴交織,将他推向了未知的彼岸。
就像愛德華皇子一樣,許多聽衆都陷入了回憶之中,不是每個人都有雄心壯志或者寸斷柔腸,更多人擁有的,隻是看似一成不變的日常,但正是這些平凡的時光,糾纏而成了那些珍貴的回憶,即使年華老去,依舊閃閃發亮。
不斷重複的旋律,正如同那平日裏根本不會在意的日常,些許的變化連綿,竟然構成了和諧統一的旋律。
這是許多人根本想不到的。
一曲終了,羅森雙手依舊懸停在琴鍵上方,空氣中好像在彌漫着無聲的歌謠,宴會大廳一片寂靜,大多數人都還沉浸在樂曲之中,不能自拔。
直到良久之後,才有愛德華皇子帶頭,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羅森站起身,微微行禮,離開了鋼琴旁邊。
“真是太美妙了,沒想到這樣簡單的旋律經過組合,竟然能夠擁有這樣的力量。”
愛德華皇子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顯然,羅森的這一曲令他受益匪淺,甚至覺得聽從父親的命令來到拉米雷斯也并不是那麽壞的選擇了。
“這首曲子一反音樂多爲情緒化的特質,反而用絕對的理性來呈現了一種令人迷醉的美,讓人聯想到了灰燼,恐怕隻有在那永恒的寂靜之中,才有可能譜寫出這樣的旋律吧。我能知道這首曲子的名字嗎?”
“名字?”
羅森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胡編亂造,說出了這首曲子真正的名字。
“卡農,愛德華大人,在某個地方的古代語言中,這個詞是重複的規則的意思。”
“卡農嗎......”
愛德華皇子喃喃自語,反複念叨着這個名字,随即又擡頭。
“這首曲子的作曲方法實在非常獨特,而且以我的愚見,似乎采用其他的旋律也有可能能夠譜寫出這樣的曲子?”
“是的,這種手法可以算是複調音樂的一種形式,隻要加以研究,便可以用不同的旋律演繹出無數種樂曲。”
羅森答道,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位愛德華皇子的确天賦驚人,僅僅聽了一遍曲子就聯想到了這麽多,恐怕他日後也是會在這個世界的音樂史上留名的人物。
而不單是愛德華皇子,其他的許多貴族們經過羅森的這一曲,對于灰燼的觀點不至于立刻翻轉,但總歸是多出了許多的考量,人們對待灰燼的态度,也有了些許的緩和。
畢竟能夠演繹出這般美妙的音樂的國度,怎麽樣也不可能是冷漠無情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