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有關家族的一些宴會沈延都概不參加,老爺子順他的意,不讓媒體寫有關他的任何報道,外界極少數人知道他是沈家子嗣。
無論是大學,還是工作,都是沈延自己拿的主意,他擺脫了被人奉承的生活,過的自由自在。
但是,老爺子給沈延安排了相親,他的好日子到頭了。
17号下午,沈延飛回國,頂着張睡眠嚴重不足的疲憊臉進家門。
管家躬身道:“小少爺,老爺在書房等你。”
沈延一顆顆解西裝外套扣子:“我媽跟大哥二哥呢?”
管家接走西裝外套:“夫人出去做美容了,大少爺跟二少爺晚點會來。”
沈延聽出來了,現在的他算是孤立無援。
書房在三樓,沈延一路往上踩樓梯,記憶随之往前翻動,回到他兒時的時光,一個片段接一個片段在他的腦海裏浮現,那時候他最怕去的就是書房,每次去都是被訓,有陰影。
長大以後,沈延還是不喜歡去書房,總覺得那裏太沉悶。
不多時,沈延站在書房門口,擡手敲敲門,得到裏面的回應,他才推門進去,畢恭畢敬的對着寬大書桌後面的老人喊了聲:“爸。”
老爺子嗯道:“坐吧。”
沈延坐在他常坐的沙發一側,下意識挺着背脊,坐姿端正,全無私下裏的懶散随性,老頭的威嚴不是蓋的,那種壓迫感跟畏懼刻在了他的靈魂深處。
不止是他,大哥二哥也是一樣,他們哪怕是翅膀硬了,早就獨當一面了也沒用。
老爺子放下手裏的文件,擡頭看了看小兒子,眉頭一皺:“你在國外忙的連覺都睡不上?”
沈延扯動嘴角,還不是因爲您老人家突然來個電話,我不得不壓縮工作時間,熬通宵處理了工作趕回來的?
老爺子也不廢話,開門見山道:“桌上有一份資料,是我讓汪秘書整理的,你拿去看看,安排一下時間跟董氏的千金見個面。”
沈延走過去拿起資料翻翻,裏面有董氏千金的個人信息,最近的體檢報告,人生閱曆,成長背景,家庭成員情況,感情經曆,喜好等,要多詳細就有多詳細。
資料上的照片是素顔,生活照,還提供了權威機構的鑒定報告,确定她的臉上沒有動過刀子,全是原裝貨。
沈延滿臉黑線:“爸,能不這樣搞嗎?”
老爺子說:“你大哥二哥都是這麽來的,有問題?”
“問題大了。”沈延擺出弱勢群體的姿态,“爸你是過來人,知道談感情需要時間,我現在忙的連我自己都顧不上了,哪裏還能顧得了别人。”
老爺子不吃這一套:“沒時間就挪出時間,要是挪不出來,我就差人把你那個公司收了,讓你徹底清閑。”
“……”沈延的眼角抽了抽。
當晚,沈延的哥哥嫂嫂帶着自家孩子過來吃飯,一家人圍着長桌,看起來跟普通的家庭一樣,其樂融融。
飯後沈延叫上大哥去花園裏抽煙:“大哥,我要相親的事你聽說了吧。”
“嗯。”沈銳彈彈煙灰,“我們三兄弟裏面,我跟你二哥的孩子都快小學畢業了,就你還沒定下來,是該成家了。”
沈延吐出一口氣:“我還沒到三十歲。”
沈銳口鼻噴煙:“我跟你二哥在你這個年紀已經當上了爸爸,老頭對你夠寬松了。”
“……”
沈延把煙叼在嘴邊,手抓起額前的發絲往後捋了捋:“大哥,你跟大嫂這些年過的怎麽樣?”
沈銳口中蹦出兩個字:“湊合。”
這兩個字裏裹挾了明顯的漠然,沈延立刻側頭看去,眉心蹙在一起:“大哥,這話要是讓大嫂聽見,指不定會有多傷心。”
“你以爲她不一樣?”沈銳淡聲說,“我跟你大嫂是商業聯姻,靠一條利益鏈拴着,婚姻跟感情都依附在那個基礎上面,已經做了十幾年的夫妻,孩子也大了,我跟她都沒精力去折騰自己,就這麽着吧,習慣了。”
沈延聽的渾身發毛,人就一輩子可活,爲什麽要這麽随便?他問道:“那二哥呢?”
二哥也是商業聯姻,他們表面都很幸福,關上門過的怎麽樣,隻有當事人知道。
“媽沒跟你說嗎?”沈銳輕笑,“也是,你的事業在國外,一年到頭也不見得能回家一趟,跟你說那些事也沒什麽用,隻會讓你覺得倒胃口。”
沈延夾開煙問:“怎麽了?”
沈銳對着夜空吐了個煙圈:“前段時間有個女的挺着肚子找上門,說懷的是你二哥的孩子。”
沈延不敢置信的啧了聲:“太狗血了吧?”
沈銳聳肩:“事實就是那麽狗血。”
沈延琢磨出不對的地方:“我怎麽沒看到相關的新聞報道?”
“及時壓下來了。”沈銳說,“沒有媒體敢報道沈家的醜聞,不然這些年沈家的醜聞都能出好幾本書了,大哥沒說你,你目前還沒什麽醜聞,努力保持吧,做沈家的一個另類。”
“……”沈延還是覺得這裏頭有名堂,“二嫂跟李家沒鬧?”
沈銳唇邊的弧度擴大:“你二哥人前看着隻知道吃喝玩樂,背後卻早有準備,他把兩家人都聚到一起,當衆拿出了你二嫂跟不同男人私會的照片,李家夾着尾巴走了,從此大家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沈延搖搖頭,真夠亂的。
“延延,還是你厲害,成年後就靠自己,不靠家裏,可以跟老頭硬起來,我跟你二哥都不行。”沈銳自嘲的笑笑,“我們看着是被家裏強迫的,其實是自己做出的選擇,沒有那個信心脫離沈家,也不想吃苦,更舍棄不下沈家的光環跟榮耀。”
他的言辭犀利:“說白了,我跟你二哥的家族聯姻到最後還是爲的自己,因爲我們一直在用沈家給的資源。”
“你不同,你沒有用沈家的資源,你今天的成就是靠你自己的雙手得到的,可以理直氣壯的在老頭那裏争取你的自由,沈家的其他人也沒有正當的理由阻止。”
沈延心想,但願吧。
兩天後,沈延坐在一家咖啡廳裏——相親。
他一直在拖延時間,拖到今天早上,老爺子大發雷霆,直接讓保镖把他按到了這裏。
對面的女人是董氏的千金董千金,當時沈延看的素顔,塌鼻子小眼睛,這會兒化了精緻的妝容,看起來判若兩人。
沈延人生的第一次相親就這麽稀裏糊塗的拉開了帷幕。
董千金端起咖啡優雅的抿一口,蘭花指傲嬌的翹着:“沈少爺,我們小學是一個學校的。”
沈延漫不經心:“是嗎?”
“是啊。”董千金端莊矜持的笑,“那時候沈少爺是學校的校草,成績又好,我們班主任每次都會搬出你當典範,還在課堂上講解你的作文。”
沈延挑了下眉毛:“董小姐的記性挺好,小學的事都記得。”
董千金面上保持微笑,心想爲了搞定你,我可是做足了功課,你就等着接招,不是,等着娶我吧。
“聽說沈少爺是做軟件開發的,這一塊我也略有接觸,金榮科技的劉總監是我朋友,他們公司跟你是同行,我平時……”
沈延起身說:“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間。”
董千金臉上的笑容不見,她拿出化妝鏡補補妝,跟閨蜜們發微信。
【沈家老三不是傳聞中的醜八怪,比他兩個哥哥都要帥,而且笑起來很好看,既紳士又很有風度。】
【真的假的,你不會是打碎牙齒往肚子裏咽吧?】
【來張照片我們看看。】
【沒有機會拍。】
【千金,醜八怪就醜八怪,他是沈家人,嫁給他就是沈家闊太太,多少人盼都盼不來,再說了,男的關了燈都一樣,不關燈的時候你就閉着眼睛,當被一頭豬啃,沒什麽大不了的,想想沈家的權勢,哪能兩全其美,你别這麽自我欺騙了。】
【就是,大不了結了婚你在外面玩呗,想怎麽玩就怎麽玩。】
【呵呵,等我結婚的時候你們就知道真假了,這次我一定要拿下他!】
衛生間裏,沈延在水池邊洗手,糟心,難得有機會回國,都沒時間找邊維他們出來喝一杯。
外面有女人的聲音,在跟人打電話。
沈延洗手的動作猛地一頓,他大步走出衛生間,看着背對着他往前走的那道纖細身影。
“見到人了。”陳清邊走邊說,“跟照片上差不多,很能說話,什麽都敢吹,當聽衆是個弱智,個子?跟我差不多吧,沒怎麽注意。”
“還好我自己沒去,讓你幫我把把關,我最讨厭自以爲是的男人了,個子還那麽矮,阿清,我不是說你矮,你是女孩子,那個身高是可以的,男的就是二等殘廢。”
陳清掐了下眉心:“姐,我挂了,回去再說吧。”
沈延倚着牆壁拿帕子擦手上的水,他眯着眼睛看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扯起一邊的唇角笑了起來。
陳清坐回座位上,剛拿起勺子就瞥見了往這邊過來的人,她在短暫的愣怔之後,若無其事的低頭攪動咖啡。
對面的西裝男看向陳清身後,對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緊接着,陳清的頭頂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陳清,好久不見。”
放下勺子,陳清面色沉靜的擡起頭:“沈總,别來無恙。”
沈延笑了笑:“這位是?”
陳清并未給出回答,而是對西裝男說:“這是我以前的老闆。”
西裝男連忙起身:“你好你好。”
沈延掃了眼伸到他面前的手,沒有将手從褲兜裏拿出來的意思。
西裝男尴尬的咳嗽兩聲後坐了回去。
董千金過來湊熱鬧,露八齒的笑着問:“沈少爺,你怎麽到這邊來了,他們是你的朋友?”
西裝男看到董千金,眼睛都直了:“小姐你好。”
董千金端着手臂翻了個白眼,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看看自己什麽德性。
陳清的目光從富家女身上掃過,她拿紙巾擦擦嘴,對西裝男說:“王先生,我還有事就先走了,我姐那邊……”
西裝男終于将視線從董千金那裏移開了,打斷她說:“沒事了,我會跟家裏說的,我跟你姐有緣無份。”
哪來的緣?陳清說:“我的咖啡我付過錢了。”
董千金看向西裝男。
西裝男滿臉難爲情,擺出生氣的樣子說:“陳小姐,你這人真是的,我不是說我來付的嗎?你這樣搞,顯得我這個人很小氣。”
陳清目瞪口呆,不是你說的AA制?失憶了?
西裝男當沒看見。
陳清鄙視的搖了搖頭,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跟包往咖啡廳外面走。
沈延沒理會董千金,跟在陳清後面出去,把她叫住:“你現在在哪裏工作?”
陳清沒回頭:“我在哪裏工作,好像跟沈總沒有關系。”
沈延對她的态度不是很滿意:“好歹一起共過事。”
陳清說:“并不愉快。”
沈延看着她站在路邊攔車,他拿出煙盒跟打火機,叼根煙在嘴邊,站在風裏将煙點燃,長長的抽了一口。
有空車過來了,離陳清越來越近。
沈延的額角跳動了兩下,他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抓住了陳清的手臂。
計程車停在陳清面前,司機問她上不上車。
陳清胳膊被抓的地方有點疼,像是被鐵鉗夾住了,她沒掙脫開,隻能跟司機說抱歉。
司機當是小兩口吵架,打趣的說:“在外面鬧,隻會越鬧越厲害,要鬧就回家關上門鬧,一會兒準能好。”
陳清的面上微熱,沈延倒是一派氣定神閑。
車一走,沈延就松開了鉗制住陳清的那隻手,半搭着眼皮一言不發的抽煙,視線所及之處是她蒼白消瘦的臉,還透着一股子病态。
生病了?沒好好吃飯,還是沒好好喝水?
陳清的語氣清冷:“沈總,您要是還爲了當年的挂件一事,我……”
她說話的時候,準備把手放進包裏面,拿出那個挂件。
沈延出聲打斷:“我這次回國是爲了相親,家裏給安排的,對象就是你剛才見過的那位,董氏千金。”
陳清碰到包的手一滞,她的手垂了下來,聲音裏聽不出任何異常:“恭喜沈總。”
沈延自顧自的說:“今天沒想到會在餐廳遇見你,意料之外的事。”
他前言不搭後語的說:“回來吧。”
陳清霍然擡眼:“什麽?”
沈延沒看她,視線落在虛空,面部被煙霧缭繞:“回來我的身邊。”
陳清垂放在兩側的手有點顫,她握緊了松開,又一次握緊:“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沈延越過她往餐廳方向走,字字清晰:“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明天上午十點,我在機場等你,如果你來,我們就改下一個航班走,你不來,下次再見,我會當做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陳清站在原地,握緊的手緩緩的松開了。
第二天上午,機場。
沈延看腕表,昨天他擲地有聲的甩下那麽一番話,看似十拿九穩,其實心裏沒底,不過是不想給陳清說話的機會。
幾年過去了,他不确定她是變了,還是沒有變。
昨天的相親以沈延裝x無能告終,當時他一直坐到快中午,就爲了等特助搞的檢查報告。
看到檢查報告,董千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她走之前還按照劇情發展給沈延破咖啡,爆粗口,張牙舞爪,引來咖啡廳其他人圍觀,在微博上小火了一把。
回去以後,沈延差點被高爾夫球杆打折腿。
反正不管安排幾回相親,找的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都是相同的結果,這是沈延擺出來的态度。
老爺子對付大兒子跟二兒子的那一套,用在小兒子身上根本不起作用,他軟硬不吃,油鹽不進,沈家的那些也看不上,骨頭還硬,沒辦法。
征戰商場多年,老爺子竟然在小兒子身上嘗到了挫敗感。
當年他瞞着家裏偷梁換柱,選了自己喜歡的專業跟學校,大三就偷偷跟幾個夥伴開工作室搞軟件開發,更是把手腳伸到了國外,一畢業就出國,怎麽都不肯進家裏的企業,注定管不住。
老爺子一輩子都握着掌控權,小兒子硬是逃脫了他的掌控,他能不氣嗎?
好在還有老大老二,也都有了各自的孩子,不然這麽大的沈家連個像樣的繼承人都沒有,外界怕是要笑死。
沈延的思緒回籠,他拿出手機翻翻,又放回口袋裏。
廣播通知檢票登機,換着語言的在大廳裏響着,沈延的下颚線條收緊,身上的氣息陰沉。
特助提醒道:“沈總,我們該走了。”
沈延又撩起袖口看腕表:“再等兩分鍾。”
特助看到了什麽,眼睛一睜:“沈總,你看那是不是?”
沈延順着特助的視線望去,陳清隻身一人走在人群裏,拉着一個黑色小皮箱,似是有所察覺,她朝他站的方位看過來,黯淡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
他神情愉悅的笑了:“李特助,改航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