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們不止一次在聊天的時候說他活的太單調,長期下去人容易生病,建議他勞逸結合,找點興趣做做。
章亦誠沒有什麽特别喜歡的事,他的時間總是不夠用,每天回家累的精疲力盡,什麽都不想做,隻想倒在床上補覺。
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章亦誠也隻會在書房拿本書看,他知道自己正值壯年,卻過着老人的生活,但他不想有什麽變化。
因爲哪怕是一個細小的變化,也需要大把的時間跟精力來調整,适應,太麻煩了。
章亦誠的工作太忙碌,他希望下班以後可以安靜的一個人,能夠完全放松下來,不想有什麽人,或者什麽事來幹擾到自己。
一天晚上,章亦誠在值班室過夜,護士長過來找他閑聊,跟他提起前幾天的一個病人。
“那女孩子模樣挺好看的,年紀比你小三歲,她是大學舞蹈老師,父母都是大學教授,算是書香門第了,你真的一點都不考慮?”
章亦誠說:“護士長,你知道的不少。”
護士長的老臉有點不自在:“我跟你實話說了吧,那孩子的父母我認識。”
章亦誠興緻缺缺,沒有好奇的迹象。
護士長拿給他一個橘子,以一個長輩的口吻說:“章主任,你吧,爲人很好,各方面條件也是好的沒話說,就是木了些,性格太沉悶,你适合什麽樣的你知道嗎?就适合找一個活潑開朗好動的,兩個人互補一下,日子會過的很好。”
她抛出重點:“那孩子性格就很活潑,像個開心果,就算你不說話,她都能一個人說半天,人品也信得過。”
章亦誠無動于衷。
護士長知道醫院裏挺多小姑娘對章主任有意思,在這之前也有不少年輕女病人住院期間各種明示暗示,眼珠子都快黏上去了,出院後還不放棄。
誰讓人章主任是個俊俏的鑽石王老五。
護士長都随便看看随便聽聽,不過腦,這是第一次做媒,嘴巴都快說幹了,也沒得到半點回應,她失望的歎口氣,強扭的瓜不甜,得,這事兒她是沒轍了。
“章主任,這個事我就不跟你提了,但是你年紀也不小了,家裏肯定是會着急的,我看你就是下意識的不想談感情,這樣不行,你不能隻工作,不管自己的個人感情,那過的就真的太沒勁了。”
章亦誠剝着橘子皮:“我沒有那個心思。”
護士長吸口氣:“難道你想一個人過一輩子?”
章亦誠沉默不語,應該說是沒有遇到一個想過一輩子的人。
“現在是有那個單身主義。”護士長語重心長,“不過我還是覺得,人應該要給自己找個伴。不然會很孤單。”
她又舉了幾個例子,掏心掏肺的開導,希望章亦誠别把自己弄的那麽累。
章亦誠聽進去了,他開始留意身邊的那些追求者,其中不缺護士長說的那一類女性,性格開朗陽光,說話的音調上揚熱情,但他并沒有絲毫想要去嘗試着接觸的沖動。
他想,自己隻怕是要一個人過下去了。
2015年5月份,章亦誠去血液中心那邊辦事,看到幾個女孩在有說有笑,青春洋溢,滿臉年少的痕迹,她們似乎是一個學校的,約好一起來獻血。
其中有個女孩是幾人裏面唯一的黑發,沒有經過燙染,自然的垂放在腰際,帶着嬰兒肥的臉上幹幹淨淨,沒塗什麽東西,她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裏面一塵不染。
章亦誠跟着血液中心的工作人員往裏走,聽到那個女孩問自己的同伴們,“獻血能不能減肥啊?”
“不能吧。”
“對啊,我從來沒聽說過獻血能減肥的,沒有那個功效。”
女孩臉上寫着大大的失望。
章亦誠的腳步不停,頭側過去看了眼女孩,她不胖不瘦,隻是看起來有點肉肉的,他并不認爲她需要減肥。
但她本人好像對自己的身材很不滿意,嘴裏碎碎念着說發誓一定要在夏天減到100斤以内,得到的是同伴們的一緻鄙夷。
“拉倒吧你,去年你也是這麽說的,結果一個夏天過去,你不但沒瘦,還胖了。”
“可不是,你每年都來獻血,我就沒見你胳膊腿上的肉少過。”
“我有種強烈的預感,今年我肯定能瘦下來。”
“你不能因爲自己臉上肉多,就年年打自己的臉啊。”
女孩做出撸袖子的動作,一副上去要跟同伴們鬧一場的架勢,下一刻她就垮下肩膀歎氣,手捏着自己兩邊的臉說,“别的地兒其實還好說,我臉上的肉是真的減不下來,顯得我整個人都是圓的,怎麽辦?”
“涼拌呗,放點黃瓜絲跟香菜。”
“再放點蒜末。”
“還有辣椒油,我喜歡吃辣。”
女孩咕噜吞咽口水:“被你們說的我都餓了,一會兒獻完血回去我要吃鴨血粉絲,還有那個涼面。”
“不減了?”
“吃完有力氣了再減。”
“……”
章亦誠沒放在心上,隻覺得是那個年紀該有的樣子,而那個年紀對于他來說,已經很遙遠了,記憶都是模糊的,找不出清晰的片段。
第二次見到那個女孩是2016年7月,在醫院的一樓大廳。
當時章亦誠邊走邊翻看手上的一份病程記錄,聽着邊上的醫生陳述病人的身體檢查情況,他無意間擡頭,目光落在前面的一道身影上面,腳步有明顯的停頓。
醫生問是熟人嗎?
章亦誠搖頭,不是,他們沒有說過一句話,是陌生人。
女孩旁邊有一男一女,兩人是她的同學,女的是去年跟她一起去獻血的同伴之一。
“入職體檢可算是做完了,我肚子好餓,我們快點去吃東西吧。”
“這不是正在走着嗎?還想多快,要不你試着飛飛?”
“不想搭理你,我跟倩倩去吃飯,不帶你。”
“哎喲,我好怕怕哦。”
“倩倩,你覺不覺得趙俊特欠抽?”
“他就是欠調||教。”
“哈哈哈哈哈哈這個詞用得好,用的妙,用的呱呱叫!”
“你倆好歹是女孩子,能不能在公衆場合注意着點形象?尤其是你邊維,嘴張那麽大幹嘛?要點臉行嗎?怎麽不幹脆笑抽過去?”
“我就笑。”
女孩做鬼臉,被左邊的男生推開腦袋。
“傻呵呵什麽啊,你們也不想想,一個月工資隻有三千,扣掉房租,生活費,日常開銷,還能剩幾個鋼镚。”
“我還好,我不買化妝品,倩倩比較慘,除了化妝品,還要買高跟鞋。”
“邊大姐,你比我好不到哪兒去吧,你那張嘴太能吃了,不需要外力,你可以自己把自己吃窮。”
“我……”
“說真的,邊維你那小倉庫少了一點就補上,非要滿滿一大箱子零食才舒服,這算強迫症吧?”
“我……”
“她不是強迫症,是腦洞太大,怕哪天一覺醒來就是世界末日,喪|屍屠城,這樣自己就能抱着小倉庫撐一撐,要我說,那能撐幾天,最後還不是變成喪屍。”
“邊維,哪天你要是能找到一個男朋友,絕對是老天爺看你可憐,從天上丢了一個給你。”
“絕交!絕交三分鍾!”
章亦誠看到女孩側過臉對旁邊的男生龇牙咧嘴,像隻發怒的小貓,她跟去年相比沒什麽區别,無論是外形還是性格。
這次章亦誠也沒有放在心上。
地球是圓的,這個世界說大很大,說小很小,碰到兩次不是什麽稀奇的現象。
第三次碰見是2017年7.8月份,在街邊。
章亦誠平時都在一個商場裏面置辦生活用品,事先确定自己需要買什麽,直接開車過去,他不四處逛,沒那個時間跟閑心。
那天章亦誠出來不單單是買生活用品,還要給同事的孩子買生日禮物,所以他難得的出來逛了逛。
見到女孩的時候,她坐在街邊的長椅上,腦袋耷拉着,不像前兩次那樣朝氣蓬勃,蔫蔫的。
這是她畢業的第二年。
可能是工作上不順心,或者是感情上出現了什麽問題,也不排除是因爲一本書裏的某段話,一場電影。
花一樣的年紀,會很感性,容易多愁傷感。
當時太陽快要下山了,章亦誠從女孩面前經過,餘光捕捉到她眼角的淚痕,不清楚是出于什麽情緒,他在長椅另一邊坐了下來。
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街上人來人往,喧鬧無比,而章亦誠跟身旁的女孩像是在另一個世界,沒有嘈雜,一片寂靜。
不知不覺的,太陽下山,餘晖從城市上空灑落。
女孩扭頭看過來,似是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嘴巴微張,兩隻眼睛瞪的大大的,那裏面除了驚訝,還有着他熟悉的東西。
他是個外形出衆的陌生男性,并且很迷人,這是她的眼睛告訴他的。
章亦誠沒想給什麽回應,異性愛慕的眼神早就讓他麻木了,他準備起身離開,出乎意料中的被女孩叫住了。
“先生。”女孩突然站起來面向他,結結巴巴的問,“你,你,你有女朋友嗎?”
章亦誠撩起眼皮看了看女孩通紅的臉:“沒有。”
“那你,”女孩頓了一秒,就語出驚人的從嘴裏蹦出一句,“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似乎是在頭腦發熱的情況下說出來的,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在顫,章亦誠沒給出回答,而是沉默着看面前的女孩。
她穿的普通到随處可見的藍色牛仔褲跟白T恤,腳上是雙小白鞋,就那麽披散着長發嗎,安靜的站在金色的光暈裏面,身上有一種歲月靜好的味道。
這一刻,章亦誠發現一直以來都很模糊的妻子的形象竟然漸漸變得清晰,出現了一個輪廓,就是這個女孩。
章亦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想法,什麽感覺,心跳的頻率失常的一瞬間,某個沖動從心底沖湧而出,他抿着薄唇皺起了眉頭,目光沒有離開過女孩一寸。
時間分秒流逝,有路人往這邊看,一個兩個,越來越多。
女孩快要哭了,她低着頭:“對不……”
章亦誠說:“好。”
從民政局出來,女孩發熱的頭腦冷卻,她用一種可怕的眼神死死瞪着小紅本,手沒出息的發抖,好像不敢相信是自己會做的舉動。
章亦誠冷靜沉穩的喊了句“章太太”,女孩先是迷茫,而後受驚,她看着他,慌亂無助。
後來章亦誠說了什麽,思緒混亂的女孩沒聽清,知道她現在需要一個人理一理思緒,讓自己去面對已經改變的現實狀況,他便沒有再多說,離開時拿走了兩個結婚本。
第二天去醫院上班,章亦誠就通知了挂号處,要是他太太過來,就及時跟他說一聲。
醫院上下炸開鍋,同事們一窩蜂的沖到章亦誠辦公室問這問那,他從頭到尾都沒有露出厭煩的情緒。
這個結果無疑是在告訴他,和那個女孩登記領證的舉動不是一場戲,一個表演,是他爲自己的後半生做出的選擇。
幾天後,章亦誠接到挂号處的電話,說有個叫邊維的女孩來挂号,不清楚是不是同名同姓,他下來一看,是他太太。
章亦誠知道他跟女孩的夫妻關系是突然搭建的,既不牢固,也不完善,他們需要一個契機來互相了解,慢慢磨合。
因此他在知道姐要來這邊出差的時候,就問能不能住在他那裏。
姐來的前一天,章亦誠把女孩接到自己那裏,開始跟她的同居生活。
其實他跟她一樣緊張,一樣會心跳加速,手心出汗,手足無措,不能自已,隻是沒有表現出來。
女孩沒把自己當章太太,還沒能适應這個新身份,所以章亦誠每次都稱呼她章太太,希望她能明白,他們是夫妻,她是要跟他走完一生的那個人。
慢慢的,女孩開始适應,接受,面對他的觸碰時不再躲閃,排斥,而是開始向他靠近。
于是章亦誠對女孩張開雙臂,歡迎她來到他黑白灰的單調世界,并且期待她在他的世界裏添磚加瓦,随意塗抹那些花花綠綠的色彩。
章亦誠喜歡女孩笑起來的模樣,喜歡親她一邊臉上的小酒窩,喜歡她的天馬行空,最喜歡的是她那雙會笑的眼睛,隻要她站在自己面前,不說話,也不用做什麽,他的心情就會好起來。
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力量。
愛上一個人的原因有很多,可以是因爲長久的陪伴,也可以僅僅是一首歌,也可以是一盤菜,一道甜點,而愛上一個人需要的時間也有長有短,一輩子,十幾年,幾年,幾個月,幾分鍾,幾秒,一秒,都可以,沒有明确的規定。
章亦誠沒去想過,那些不重要。
同居的一個月後,章亦誠對社交軟件不再陌生,也習慣去他家小孩的微博收表情包,再一一發給她。
章亦誠收到小孩發的一個截圖,裏面是她朋友圈的評論,打賭他們會閃離。
【閃離?】
【就是分分鍾跟你散夥。】
【哦。】
淩晨做完手術回家,章亦誠第一件事就是把小紅本藏到他家小孩夠不着的地方,離婚?那兩個字不在他的人生字典裏面。
有一天你會遇到這樣一個人,她的生活方式跟性格都和你截然相反。
但是你愛上了她。
爲了她,過去漠然的你願意試着去擁抱整個世界,所有好的,壞的,快樂的,不如意的,都會懷着感恩的心去接受。
因爲老天爺把那麽好的她送到你面前,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