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六十二章

陸肖跟章亦誠去了間酒吧。

章亦誠上一次來這種消遣的地方還是多年前,工作太忙碌,沒時間享受生活,更不可能有多餘的時光需要消磨,他要了杯果汁,跟五顔六色的酒對比起來,顯得格格不入。

陸肖的語氣裏聽不出是什麽情緒:“沒想到你會成爲妻管嚴。”

章亦誠說:“所謂的妻管嚴,隻不過是尊重。”

尊重?陸肖将這個詞放在舌尖上品了品,發現是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酒吧裏并不嘈雜迷離,也沒設舞池,台子上沒有瘋狂扭動的人們,隻有一個面容滄桑的大叔,抱着把木吉他,用他滄桑的嗓子說着他自己的故事。

緩緩的,沉沉的,撩撥着在場每個人的心弦。

陸肖喝了口酒,摸出打火機跟煙盒:“我最早的時候拼事業,隻是想讓你姐買得起包,用得起專櫃的化妝品,穿得起漂亮的衣服,戴的起金銀首飾,我陸肖的女人不能過的太差,走出去就算不高人一等,也不能低人一等。”

章亦誠說:“初衷是好的,可是後來你追逐上了名利。”

陸肖将一根香煙叼在嘴邊:“原先我以爲擠進上流社會難,後來我發現抽離出來要在那個基礎上難千百倍。”

章亦誠摩挲着杯口:“我姐清楚這一點,所以她放棄了。”

陸肖點燃香煙,半搭着眼皮深抽一口,他掐了掐眉心:“我知道你姐對我還是有感情的,我想不通,她爲什麽不肯給我一個機會。”

再耗下去,就真的老了。

“人一直活在絕望中其實會麻木,不是很可怕。”章亦誠淡淡的說,“最可怕的是有了希望,卻又一次次失望,最後絕望。”

陸肖的眉峰霎時攏緊。

酒店那邊,年齡差十多歲的兩個女人在看電影,氣氛非常和諧。

愛情電影,男女主人公時不時的打個啵,那股子黏糊的勁兒從屏幕裏往外面滲。

要是坐在電視機前的是一男一女,這會兒就該跟上電影進度了,即便還沒,也被一顆騷動的心給整的七葷八素。

章舒問邊維要不要躺着。

邊維搖頭,她不好意思讓章舒幫自己遞這個遞那個,都自己來,懷孕的月份越大,身子越懶,感覺再過不久腰上就要長遊泳圈了。

“姐,今晚的事,你不會怪我們吧?”

“不會。”章舒剝着蘆柑,“我了解陸肖的爲人,他不達目的不罷休。”

她将剝好的蘆柑給邊維,自己又從袋子裏拿了一個剝起來。

邊維看着章舒塗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像她的人一樣賞心悅目,卻還是能看出做過家務的痕迹,那麽忙,怎麽騰出時間管家裏的?

看來有句老話說的沒錯,不管做什麽,還是要看有沒有那個心。

邊維吃着蘆柑,口齒不清的說:“姐,陸先生給你準備了十周年紀念日,還有蛋糕跟戒指。”

“沒錢的時候,我過生日,他會跟我一起去菜市場買菜,爲了省個零頭跟菜販子說半天,兩個人燒幾個菜吃,躺在出租屋的老舊席夢思床上,覺得日子很幸福。”

章舒的語氣平淡,像是在說别人的人生,跟她無關,“有錢以後,他每年都給我買一束玫瑰,一條項鏈,讓秘書負責的,包括結婚紀念日。”

邊維半響說:“那陸先生每年還是能……”

章舒吃了塊蘆柑:“記不住,都是秘書到日期提醒的他。”

邊維啞然。

這就太不走心了吧?禮不再重,關鍵是要用心啊,陸總裁真是……

章舒吐出一口氣:“說直白些,公司做大以後,他忙的連跟我過夫妻生活的時間都沒有,躺床上就睡,體力都被工作給壓榨幹了。”

邊維不知道說什麽好。

有些時候章亦誠回來也累,一副不想說話,隻想睡覺的疲憊樣子,看起來很可憐。

不過章亦誠睡覺之前會給她泡牛奶,抱着她問公司裏都發生了什麽,通常情況下,她沒說兩句,他就睡着了,還打呼。

邊維撓撓臉,摸摸鼻子,連着做了幾個小動作:“姐,陸先生應該已經在改了。”

章舒眼皮都沒擡一下,雲淡風輕的說:“萬一沒有呢?”

邊維愣住了。

章舒笑了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劣根性,知道自己錯了,不該那麽做,後悔了,發誓以後一定要改過來,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卻依然改不掉。”

邊維的心靈受到觸動。

這話說的太對了,還真是這樣的。

她咽下嘴裏的蘆柑,欲言又止:“姐,那你……”

章舒看了眼邊維,“如果我再年輕十歲,跟你差不多大,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跟精力,我可以跟他重新來一次,但是,到了我這個年紀,幻想幾乎已經不存在了,也不敢賭,更多的是考慮現實的東西。”

邊維聽明白了,章舒是對陸肖沒有信心,對自己也是。

一般人在一個坑裏摔的很慘,爬出來以後肯定會跳過那個坑,誰還願意再進去啊,除非有自虐傾向。

說到底,還得看陸肖本人的表現,能不能讓章舒做回陸太太,還願意跟他組建一個家,就看他自己了,旁人是幫不上忙的。

章舒說:“我會跟陸肖談一談,以後他不會再找你跟亦誠了。”

邊維覺得陸總裁不是那麽好應付的。

章舒看出她心裏所想,眼睛眯了眯:“我有辦法。”

邊維想到了某個可能,她猛地擡頭:“姐,你不會想找個人談戀愛吧?”

“有什麽不可以的,現在我是單身。”章舒拿紙巾擦擦手,“我遇到合适的對象,會試着去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邊維吸口氣,是可以,沒有問題,可是真到了那時候,陸總裁八成要瘋。

章舒的情緒不怎麽高,她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換了個輕松的:“不說這個了,邊維,你跟亦誠給孩子取好名字沒有?”

“他讓我取,我又是翻字典,又是上網查百家姓,列出了好多個名字,有大名小名,他一個都不滿意,還嘲笑我,說我一孕傻三年。”邊維皺皺鼻子,“姐你說,他是不是很過分?”

“是過分,回頭我說說他。”

“說,一定要說!”邊維跟章舒告狀,“我不是很快就會餓嗎?非要吃點東西才行,不然胃裏會很難受,姐你知道他說什麽不?他就坐在床頭,歎口氣說家裏有一隻肥貓,一頭小豬。”

“噗哧。”章舒沒忍住的笑出聲,她清清嗓子,“你接着說。”

“……”

“有一天他下班回來,跑進房裏跟我說要把嬰兒床放到我爸媽的房間,或者請個保姆,我說我要跟寶寶睡,他那個臉喲,黑的跟包公一樣,問他睡哪裏,我說床大,可以一起睡,他不行,醋壇子說打翻就打翻,簡直無理取鬧,我有時候都跟他沒法溝通。”

邊維喝口水歇歇,繼續倒豆子似的吐槽。

章舒一直在聽,眼裏不自覺的湧出幾分懷念之色,當年懷安安那會兒,她跟陸肖有說不完的話,也會像這樣說笑玩鬧。

那些日子已經離她很遙遠了,相關的記憶片段也正在被時間一點點啃噬。

臨近十一點,章亦誠扶着喝的爛醉如泥的陸肖回酒店,跟電梯裏出來的章舒打了個照面。

章舒聞到刺鼻的酒精味,她擡手在鼻子前面扇扇,掃一眼神志不清的某人,目光沒有停留的轉移到弟弟身上:“亦誠,你什麽時候這麽好心了?”

章亦誠扶住往前栽的陸肖:“盛天的權勢有多大,姐比任何人都清楚。”

言下之意是我一個個小小外科主任,手上沒大權,也沒大勢力,不得不爲生計考慮,

章舒的臉抽了抽,弟弟有了邊維那孩子以後,思維都變得活躍多了。

陸肖揮動手臂,滿嘴酒話,說什麽通知下去,下午三點開會,還說了個手裏的項目,叫秘書把約合作商的時間改一下。

章舒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嘲弄,喝醉了都還惦記着自己的公司,這就叫改了?想糊弄誰?

一旁的章亦誠對此不表态。

“老婆……”陸肖眉頭緊鎖着,額前發絲淩亂的遮住眉眼,面部神情有些難受,“我口渴,你幫我倒杯水……”

章舒的身子不易察覺的僵了僵,她什麽也沒說的擡腳離開。

天亮時,陸肖頭疼欲裂,他在床上躺了許久,才給秘書打電話,說把今天的所有應酬都推掉。

秘書問上午的會議,還沒說完就被陸肖給打斷了,推遲,明天再說。

陸肖挂斷電話,靠在床頭吞雲吐霧,滿臉的消沉。

離婚後的第二年,陸肖就從家裏搬了出來,他沒看離婚協議,不知道章舒把房子留給了自己,事後才打電話問的。

章舒已經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了。

原來的家變成一套豪華的房子,家裏太冷清了,陸肖不想回去,就長期住在公司旗下的酒店裏面。

這是離婚後的第三年。

陸肖的自我催眠終于瓦解,他不得不去面對失敗的婚姻,失敗的感情,感覺自己這些年拎不出值得回憶的東西,一直在忙忙碌碌,沒有停下過腳步。

手裏的嗡嗡震動聲打斷了陸肖的思緒,他從褲子口袋裏拿出手機,是章亦誠發的微信,說他們退房回去了。

陸肖一手夾着煙,一手生疏的戳手機鍵盤,戳半天也沒戳出自己想要的字,氣得把手機給扔了出去。

背鍋俠手機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陸肖平複了下情緒繼續戳鍵盤,發過去幾個字——一路順風,謝謝,再聯系。

像他的作風,簡潔幹練,同時也表達了謝意。

每個城市都有各自的天氣,邊維跟章亦誠定居的城市大雨瓢潑,連着下好幾天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

邊維一回去就半死不活的窩在被子裏,章亦誠幫她給總監打電話請假。

總監在那頭很爽快的說沒問題,還體貼的叫邊維多注意身體,公司這邊能理解。

通話結束,章亦誠欲要把邊維的手機放下來,發現有條微信。

宋彬發的,說他下午的火車到,問邊維有沒有空,過兩天一起吃個飯。

章亦誠把手機給邊維。

邊維沒接,背又癢又疼,什麽都不想幹:“給我幹嘛?”

章亦誠說:“宋彬給你發了微信。”

邊維問完微信内容,讓章亦誠幫她回複一下,完了說:“是不是又吃醋了?”

章亦誠:“沒有。”

邊維啧啧:“不得了,你現在會撒謊了啊。”

章亦誠面不改色,耳根微紅。

邊維把後背在床上蹭蹭:“聽說過三年之痛,七年之癢嗎?”

章亦誠扶額,這是又要配合演出了。

邊維憂心忡忡:“這才是我們結婚的第二年,我就已經開始慌了。”

章亦誠說:“章太太,你慌的有點早。”

“是早,我知道。”邊維一臉“我能怎麽辦,我也能絕望啊的表情”,“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

“你慌不慌?”

“不慌。”

“假的吧,你肯定也慌,我都在書架上看到相關的書了,裏面還有你做的筆記。”

“……”

灰貓從外面進來,輕車熟路的走到飄窗那裏,敏捷的往上蹿,往墊子上一窩,不動了。

邊父邊母在客廳拌嘴,聲音從半開的門裏。

章亦誠剛出去,就被老丈人叫去了陽台,邊母懶得多說一句,上廚房弄午飯去了。

邊父拉着女婿掏心窩子,說老伴管動管西,看他不順眼,他吃東西的時候哼個小曲子都不行,日子還怎麽過?

章亦誠沉默着聽。

邊父說到激動的地方,氣得把大腿一拍,眼睛一瞪:“這女人唠叨起來簡直沒完沒了!”

章亦誠瞥見了丈母娘的身影,他低聲咳嗽。

邊父沒發覺到女婿的信号,他繼續說:“你說說,我們老爺們容易嗎?”

章亦誠:“爸……”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不用說,聽我說就行。”邊父一擺手,打斷女婿的話,“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媽就是嫌棄我,哪怕我喘口氣,放個屁,她都能唠叨個半天,現在她完全是更年期晚期。”

邊母朝陽台走了過去。

章亦誠看丈母娘的架勢,老丈人今晚很有可能真的要睡客廳,他中午吃了飯,需要拿床被子出來曬曬。

邊父氣糊塗了,手拍拍女婿的肩膀:“小章啊,我跟你說,維維完全遺傳了她媽,你可要小心了……”

剛出來的邊維聽到這句,也朝陽台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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