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 邊維跟趙俊異口同聲的歎氣, 兩人對視,都是一臉迷之憂郁。
趙俊說沈延來過:“你出去的時候看到他沒?”
邊維撒謊:“沒看到。”
趙俊朝桌上的果籃努努嘴:“那就是他買的。”
“全班就數他混的最好, 國内國外的跑, 大忙人一個,還騰出時間上醫院來看我……喂我跟你說話呢,你開什麽小差?”
“我在聽。”
“在聽個屁,你一啃手指就說明是在走神,話說回來, 你這個小動作還是沈延先發現的。”
“……”
“那小子不知道怎麽搞的,大學四年總是幹着老媽子的活,但凡有個集體活動, 買水啊吃的都是人人有份, 照顧到每個人, 體貼到那個份上,我們一群吊絲做不到,他一高富帥做到了,喜歡他的妞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怎麽還沒脫單?”
“不知道。”
“難道他真是性冷淡?”
“不清楚。”
“他不會是一直吊在哪棵歪脖子樹上, 下不來了吧?”
“……不曉得。”
過了會兒, 趙俊意味深長:“一個男人足夠愛一個女人,那些打他主意的人能感覺得到,清楚自己沒有機會,做什麽都沒用,會知難而退。”
邊維怔了怔:“歌詞?”
趙俊惱怒:“屁歌詞。”
邊維哦了聲:“那就是哪個小說裏的。”
趙俊的臉抽了抽:“就不能是我自個想的?”
邊維:“你想不出來。”
趙俊給她一個白眼:“滾蛋!”
病房裏再次陷入安靜。
邊維垂頭摳手指,從小手指往上,一路摳到大拇指,她把兩隻手都摳了一遍:“你是看到了什麽,還是聽說了什麽?”
趙俊撓了兩下眉毛:“既看到了,也聽說了。”
邊維往後一靠,眼睛望着天花闆,臉上是大寫的“煩”字。
趙俊瞧了眼邊維,慢悠悠的說:“如果我老婆以前的愛慕者出現了,各方面都比我優秀,我應該會……”
邊維立馬問:“會怎樣?”
趙俊一本正經的說:“會祈禱,誠心祈禱。”
“……”
邊維看他那欠抽的樣兒,就想上去來一下:“倩倩跟孩子,你打算怎麽辦?”
趙俊頓時屁都放不出來了。
邊維不是成心想哪壺不開提哪壺,她現在就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這事兒牽扯到兩個家庭,一個小生命,一念之間做出的選擇有可能圓滿收尾,也有可能老死不相往來。
邊維沒法确定趙俊的心思,得看他自己能不能整明白。
護士進來檢查輸液瓶的情況,檢查完以後,她人沒出去,而是往邊維那裏看。
邊維察覺出小護士的欲言又止,會意的跟着她走出病房,心裏也已經有了猜測,八成是說曹操曹操到。
護士說章主任的徒弟過來了。
邊維通過護士的熱心提醒,知道人在院辦,院長把其他幾個科室的主任都叫過去了,包括章亦誠,她跟護士道過謝,心不在焉的晃回章亦誠的辦公室。
邊母打來電話,叫邊維明天帶章亦誠回家吃個飯,說要給他倆包一些餃子帶走。
邊維無精打采:“噢。”
那頭的邊母聽出女兒沒什麽精神:“你跟小章吵架了?”
邊維轉着章亦誠的鋼筆:“沒有。”
“兩口子在一起過日子,跟電視裏演的不是一碼事,都是些瑣碎的事情,哪有不吵的。”邊母說,“床頭吵架床尾和。”
邊維指間的鋼筆掉下來,她坐正:“真沒有。”
邊母說:“那就是你在矯情。”
邊維滿臉黑線,親媽,絕對是。
邊母是過來人,知道人就一輩子可活,說長是挺長的,可說短,也挺短的,沒事的時候不要給自己找事,真攤上事兒了,就要讓自己想開點,這樣事情才能盡快過去。
你越上心,越糾結,那事情就過不去了。
“兩個人在一起,免不了有這個不滿意那個不順心,隻要不是原則性的錯誤,都可以包容包容,也适當的理解一下。”
“知道的。”
邊維問道:“媽,爸呢?”
邊母說在屋裏聽收音機,她唠唠叨叨:“我要不是一大把年紀,真不想跟你爸過,他那種人就沒法溝通,你說說,我那麽費心費力的幫他戒煙是爲的誰?吃力不讨好啊就是,我容易嗎我……”
邊維的嘴角輕微抽了抽,這話她都不知道聽過多少回了,老爸老媽互相嫌棄的不行,一個嫌對方唠叨,一個嫌對方頑固,還是一起走過了中年,步入老年。
門突然被推開,護士長焦急的喊:“邊維,你趕快跟我走。”
邊維挂掉電話,邊走邊問怎麽了。
護士長說吵起來了。
邊維的腳步頓住:“誰跟誰吵起來了?”
“病人家屬在鬧,章主任正在處理。”護士長拉着邊維的胳膊往前走,“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鬧得挺厲害的。”
她扭過頭,歎口氣道:“小蔣出面幫忙了,我覺得你該去一下,以免引起其他同事的猜測跟議論。”
邊維聽完後半句一個激靈,二話不說就反手去拉護士長,加快腳步往鬧事的地兒跑,她急得滿頭大汗,之前不是在院辦嗎?怎麽出了這麽大的事兒?
醫鬧這種行爲,邊維隻在别人的口中聽過,或是在網上看過一些帖子,有好的醫鬧也有壞的醫鬧,能刷新三觀,親眼所見還是頭一回。
有的家屬覺得病人活着住院,就該活着出院,要是死在醫院裏,就是醫院的責任。
其實因爲病情危重和醫療設備等因素,手術失敗,搶救無效死亡是正常現象,不然怎麽會下病危通知,還要在術前簽這個那個。
最怕的一種就是病人病重,手術的風險很大,家屬要求醫院安排手術,又不肯簽具備法律效力的風險協議。
也有的簽了,病人最後沒救活,家屬還是要鬧一波。
醫生不是大羅神仙,能做的就是盡職盡責盡力。
隻要在診療過程中沒有耽誤醫治時間,亂用藥物,帶入個人情緒影響手術進程,而是全力以赴,盡最大的努力去搶救,哪怕失敗了,都不應該算是醫療事故。
邊維有事沒事都會刷一刷微博跟新聞,發現世界之大,什麽樣的人都有。
有明事理的,就有不明事理的,沒皮沒臉。
好的醫鬧是的确有醫院的責任,是醫療事故,出了事,醫院該承擔就得承擔,不能逃避。
壞的醫鬧比較可怕,有的是敲詐,訛錢,有的是純粹覺得病人死了,主治醫生就得死,家屬帶一夥人來直接按住醫生就打,簡直恐怖。
邊維看過去,病人家屬有二三十人,另一邊是章亦誠爲首,後面是科室的醫生護士。
蔣喬站在章亦誠的左手邊,那是她的位置,其他人都知道,下意識的給她騰出來了。
邊維看到那樣的戰隊,臉色就黑了下去,但她分得清輕重緩急,沒有在這時候添亂,而是了解情況。
原來是有個病人死了,以她的病情是撐不過上周的,硬是多撐了幾天,大概是舍不得這個世界。
之前病人家屬各種推脫不露面,今天直接叫上一夥親戚過來找醫院讨要說法。
輪轉的小醫生倒黴,一句話沒說完就挨了一拳。
“什麽破醫院,我女兒住進來的時候活蹦亂跳,現在好好的人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你們要是不給個說法,我們就告到電視台去!”
說話的中年人噴着唾沫星子,臉紅脖子粗,一蹦老高。
其他親戚七嘴八舌的附和:“對,就該讓電視台的記者過來采訪。”
“你們不講理!”小護士紅着眼圈。
“講理?人都死了,還講什麽理?”中年人的老伴幹嚎,“醫院是救人還是殺人的啊?敢情死的不是你們家裏……”
有脾氣火爆的醫生作勢要沖出來,被其他同事攔住了。
病人家屬裏頭,一男的破口大罵:“□□媽的——”
章亦誠忽然動手去解白大褂的扣子。
剛才還怒罵的後退一步,滿臉警惕:“你想幹什麽?”
章亦誠周身被低氣壓籠罩,病人家屬依舊擺着鬧事的架勢,卻沒人敢出聲。
蔣喬蹙了下眉心,拉拉他的手臂:“老師。”
章亦誠脫下白大褂,助理伸手去接,一隻手在他前面将白大褂拿走。
是蔣喬。
邊維目睹這一幕發生,管不住手腳的往那邊靠近,她的身形因爲章亦誠的舉動滞住,心提到嗓子眼。
章亦誠沒動手,但他眉頭死皺,眼睛黑沉,面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科室的衆人看他那個樣子,都大氣不敢出,包括蔣喬。
沒人敢在這時候找存在感。
邊維從來沒見過男人的這一面,這是頭一回見,她吓的屏住呼吸,手腳僵硬。
他之前好像有說他也有脾氣,會發火,她沒當回事。
家屬這邊出現短暫的死寂,之後是一片混亂。
“醫院裏的主任要打人了!快拍視頻發到網上去,讓大家夥看看!”
“可憐我那女兒,年紀輕輕就死了……”
趕來的保安知道章主任的脾氣,他沒表态,他們就都沒行動。
氣氛僵持,空氣凝結。
護士長一看局勢快要一發不可收拾了,她趕緊把邊維往裏面推。
邊維沒有防備,她踉跄了一下,站穩身子時,面前多了個人影,耳邊傳開聲音。
“師母,您怎麽過來了?現在這種情況,您還是别摻和……”
蔣喬的話沒有說完就被護士長打斷:“章主任,邊維來了!”
章亦誠聞言循聲望去。
邊維無意識的露出幾分怯意,像亂跑的小朋友,怕被家長訓。
章亦誠的眼裏出現了情緒波動,身上的戾氣也一同消失無影。
科室其他人都紛紛讓開一條路。
徒弟就是再有天賦,手術過程中配合的再好,也隻是徒弟。
老婆就不同了,那是每天同床共枕,坦誠相待的人。
邊維站在章亦誠旁邊。
蔣喬跟護士長站在一起,若有似無的往她那邊看了一眼。
章亦誠昂首:“剛才不是說要告到電視台去嗎?去吧。”
家屬們面面相觑。
章亦誠說:“正好我們也有這個想法。”
他擡擡眉頭:“聯系方式有嗎?需不需要我提供?”
家屬們又亂了起來,病人的媽媽一邊拍大腿,一邊大聲哭喊。
章亦誠朝保安問:“警察來了嗎?”
哭喊聲立馬就沒了。
這事兒的後續,醫院交給警方處理。
院長就經常在會上提醒各個科室,不要一休息就在家補覺,窩着不動,一定要鍛煉身體,不爲别的,就爲了自保。
章亦誠跟科室裏的人開會。
邊維在外頭等他,随手拿出手機搜索醫患方面的新聞。
醫生是高危職業,一台手術動不動就要好幾個小時,長則十幾二十個小時,體力消耗巨大,還要有強大的抗壓能力跟良好的心态。
邊維看到一個新聞,就是最近發生的,一醫生承受不住家屬的糾紛,在家裏自殺了。
被暴打的新聞就不用說了,随便一翻就有,她看了幾個,吞咽唾沫,頭皮發麻。
頭頂有陰影投下來,邊維擡起頭。
章亦誠見女孩眼睛通紅,一臉要哭的樣子,他的眉頭皺了皺:“怎麽了?”
邊維的聲音裏帶着哭腔:“你有被家屬打過嗎?”
章亦誠沉默不語。
邊維拽他的大手:“有沒有?”
章亦誠:“有。”
邊維的眼淚刷地流了出來。
章亦誠把流着淚的女孩擁入懷中,拍拍她的後背:“那還是在我實習的時候發生的,很久以前的事了,大多數病人家屬都很尊重醫生,互相理解吧。”
邊維突兀的說:“我們辦健身卡吧!”
章亦誠挑眉:“家裏的跑步機你一次都沒用過,你确定要辦健身卡?”
“……”
邊維正色道,“你辦,我陪你去,給你加油打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