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從外面推開,宋老頭喘着氣,臉色發青,半天說不出話來。
宋彬的眼皮又開始跳了,他用手使勁摁摁:“老頭, 外面怎麽鬧哄哄的, 出什麽事了?”
宋老頭舔舔沾到灰土的嘴皮子:“山塌了。”
宋彬滿臉呆滞。
“我在棉花地裏打藥,突然聽到你三爺爺喊了聲山上起灰了。”宋老頭有些後怕, 萬分慶幸的說,“還好就塌了一小塊。”
宋彬的嗓子眼發幹:“哪個山?”
“不就後面那座大山嗎?”宋老頭抹把臉,“他娘的, 一直好好的, 怎麽就塌了, 要是有人剛好在山腳下走,還不得被埋土裏?”
後面那座山?宋彬的臉瞬間刷白,他慌亂無措:“快,老頭你快去菜地裏叫媽, 你們往西邊的山坡上走, 我背上哥去找你們。”
宋老頭沒聽明白:“去坡上幹嘛?”
宋彬的嘴唇哆嗦, 眼睛暴突的吼叫:“快啊!”
宋老頭被小兒子的反應給驚駭到了:“已經塌過了, 到不了咱這兒。”
“這種一般都是間接性的。”宋彬邊搖頭,邊語無倫次, “應該不會就這麽了了, 搞不好後面會再來一次或者兩次, 這幾天一直都是大暴雨,整日整夜連着下的,山上的土都被水泡軟了,很有可能會出現泥石流……”
宋老頭聽到後面那三個字,布滿皺紋的臉狠狠一抽,二話不說就去菜地裏找老伴,一路上都扯着嗓子叫大家快跑。
宋彬背上他哥跑出去,發現村裏人都伸着脖子朝後山方向看,還在那有說有笑,根本就沒意識現在很不安全。
宋老頭已經挨家挨戶喊過了,沒人當回事,還議論起他們一家。
大兒子儀表堂堂,爲人處事老實本分,可惜是個藥罐子,這麽多年了還是吊着口氣,半死不活,看一眼就覺得晦氣。
至于老小,他吧,是全村唯一一個上了重點大學的,結果呢,年紀輕輕的不在大城市打拼,非要窩在這屁大點地方混吃等死,白讀了那麽多年書。
也有明事理的,認爲宋家老小想走卻走不掉,家裏有一大攤子要他管,隻能在家附近找事做,他要是走了,會被人說不孝順,不顧自己兄弟,不走吧,就會被說沒出息,裏外不是人。
宋彬經過一戶人家,聽到裏面傳出搓麻将的聲音,他忍無可忍的爆粗口,卧槽!都他媽是傻||逼嗎?這都什麽時候了,竟然還有心思坐在麻将桌上。
現在是二十一世紀,網絡時代,平時那些新聞不都看了嗎?爲什麽還有人這麽愚蠢?
真想上去給他們一下。
宋彬把手機給他哥:“你幫我打給邊維,一直打,直到她接通爲止。”
他完了又說:“也打給章主任,輪流打。”
宋禮趴在弟弟背上,布滿病态的臉上出現幾分擔憂:“他們是要經過後面那座山吧?會不會……”
“不知道,别跟我說這個!”宋彬大聲打斷,一腦門的冷汗,“我本來就很慌了,你一跟我說這個,我會掉溝裏去。”
宋禮不說話了,一遍遍的撥打那兩個号碼。
宋彬聽到不遠處幾個大媽在嚼舌頭根子,臉有些扭曲,“哥,你抓着我脖子,我要跑了。”
宋禮咳嗽:“背我過去,我跟大家夥說說。”
“說什麽說?”宋彬冷笑,“你沒聽他們怎麽說我的嗎?說我就一混小子,懂個屁,還說我是沒事找事,存心使壞,媽的,老子不管他們了。”
嘴上那麽說,他還是選擇從其他人家門口經過,而不是直接走。
宋老頭已經按照小兒子要求,火急火燎的帶着老伴到西邊山坡上去了。
他一大把年紀,心髒不好,這麽一跑,半條命都快沒了,要是什麽事都沒有,看他怎麽教訓那臭小子……
宋老頭一個激靈,不對啊,什麽事都沒有不是最好的嗎?他靠坐在大樹底下,真是越老越糊塗。
這就跟人上醫院去一樣,各種排隊,又是挂号又是檢查,結果到最後醫生說沒啥事,第一反應是竟然一點事都沒有,早知道就不來了,浪費時間。
第二反應才是還好沒事,要是查出來什麽東西,就該哭了。
其實宋彬一直在快步走,或者跑,他沒有停,不好的預感也不讓他停下來,繞着整個村子喊了一圈,花了不到兩分鍾時間。
宋彬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就像是有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的呼吸越來越亂,兇神惡煞的吼:“你們找死,我可不陪你們!”
說着就背着他哥往山坡上沖。
年輕的幾乎都上外面打工去了,村裏老的老,小的小,宋彬其實是無力的,嗓子都喊冒煙了,他被氣的都想扒開大家的腦袋,看看裏面倒地裝的什麽玩意兒。
别人當他是個傻逼就算了,連大伯小叔都說他一驚一乍,糟心。
有部分人看到這陣勢,覺得去一下也不是什麽壞事,耽誤不了多少時間,而且又不花錢,萬一真有個事呢?說不準的。
那山不就是說塌就塌了一小塊嗎?沒徹底塌下來,再塌一次也不是沒可能。
有的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抱着你走我也走的心态,拖家帶口的跟在隊伍後面,并且随着隊伍的加快,也開始提速,漸漸從慢吞吞的走變成快步跑起來。
緊張的氛圍無聲無息蔓延。
個别人在這時候不盲目跟隊,爲的是顯示自己異于常人的聰慧跟睿智,看看,我就不像他們那麽蠢,一點腦筋都不動,别人幹什麽就幹什麽。
還有小部分拖拖拉拉,把鍋洞裏的火熄熄,收個被子,關個窗戶,鎖個門,把存着帶上,一堆的事,說到底還是不急。
“大家都到山坡上去了,我們也去吧。”
“去什麽去,一群人跟一孩子瞎起混,那山離我們遠着點,就算是全塌了,倒黴的也是後面的陳家莊。”
“萬一出現泥石流,一路沖下來呢?”
“怎麽可能,幾十年都沒出過那種事。”
“還是去吧,我心裏有點慌。”
“等會兒,把這牌打完。”
“打什麽打,先放着都别動,回來再接着打,反正就是去看看,一會兒就回來了。”
“我看你們是知道我這把是清一色,想趁機溜吧?”
“……”
就在宋彬一行人抵達山坡上,一口氣還沒喘勻的時候,南邊忽然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像是雷鳴聲。
又要下雨了?怎麽下個沒完?田都淹了,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應。
緊跟着是放炮竹的聲音,噼裏啪啦的接連不斷,越老越大聲,所有人看到了什麽,個個臉上都露出驚恐的表情。
災難片就在眼前發生了。
一把無形的神兵利器揮下,将南邊高聳入雲的山峰削掉一半,大大小小的石塊混着泥沙洶湧而下,如同一條黃龍,咆哮着卷走所過之處的一切。
整個村莊頃刻間被摧毀,黃龍沒有停下來的迹象,直直沖向遠處的河流。
周圍的村民們在漫長的死寂之後,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他們雙腿發軟,站不住的跌坐在地,接着又是更加漫長的死寂。
災難都是突然發生的,毫無防備,措手不及。
老天爺這次對他們是特護關照,第一次的滑坡算是提前通知,距離第二次有三四分鍾時間,來得及跑出來,但是少數人卻沒有珍惜這樣的機會,及時撤到安全地帶,白白浪費掉了。
危險來臨時,錯誤的判斷就會讓自己失去生命。
宋彬沒有心思去挨個指着他們的鼻子怒罵,要不是我,你們現在就在那灘泥底下。
他正在顫抖着手按手機,爲什麽還是聯系不到邊維跟章亦誠?校内,微信,甚至微博,能找的都找了,什麽消息都沒有。
搞什麽啊他們,上演懸疑片嗎?
這一片村落,受章主任恩惠的不止宋家,但這時候那些人都想不起來去牽挂他們,全傻傻的望着自己被毀的家,一邊慶幸還好跑上來了,家裏人也都在,一邊唏噓,沒跑上來的就是命不好。
宋家老小都在擔心,要是章主任跟他太太有個好歹,他們一輩子都過意不去。
宋老頭焦急的搓手:“彬彬,聯系到章主任跟章太太沒有?”
宋彬搖頭。
“司機呢?”宋老頭忙說,“你有沒有那個司機的電話?”
“沒有。”
“我問問村長。”
宋老頭要到号碼回來讓小兒子打過去,也打不通。
宋彬無意間在人群裏瞥到了一個人影,他的瞳孔一縮,推開其他人踉跄着跑過去:“你怎麽會在這裏?”
司機驚魂未定,人有些反應遲鈍。
宋彬揪住他的衣領,嘴唇烏青:“他們呢?”
司機結巴:“沒、沒跟我在一起。”
“你他媽扯淡呢吧!”宋彬眼神兇狠,嘴裏罵罵咧咧,“他們是坐你的車走的,不跟你在一起,那跟誰在一起?”
司機吃壞了肚子,半路停車找地兒解決去了,褲子剛拽上就看到山上的石塊往下滾,吓的魂都快沒了,什麽也沒想,就手腳并用的跑了。
那種情況下,求生是一個人的本能,司機覺得自己沒有錯,換成誰都會像他那樣做,他上有老,下有小,得爲一大家子着想。
況且就算他跑回去,又能怎麽樣?他就一普通人,還不是要麽被活埋,要麽被沖走。
司機安全以後,就是這麽安慰自己的,也希望那兩個人沒事,老天爺保佑。
宋彬好半天才聽到自己的聲音,抖的不成樣子:“你把車停在哪兒了?”
司機手指向那邊大山方向:“就就……就那條路上。”
宋彬如墜冰窖,下一刻,他就沖下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