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熱,她身上黏糊糊的,沒法子,不得不洗澡。
澡洗完了,邊維沒有勇氣開門出去,很慫的蹲在牆邊摳手指,她碎碎念:“邊維啊邊維,你活了二十三年,沒吃過豬肉,總該見過豬跑吧?”
可是豬也有區别,邊維垮下臉,“哎。”
敲門聲如同平地一聲雷,邊維驚得站起來,結結巴巴道:“我、我還沒洗完!”
章亦誠道:“章太太,你十五分鍾前就關掉了淋噴頭。”
“我在搓泥呢。”邊維扯謊,“我關掉淋噴頭,是爲了節約用水。”
外面沒動靜了。
邊維拍拍胸口,她又待了十來分鍾,去淋噴頭底下把冒出的汗沖掉,硬着頭皮開門,差點跟門口的人撞到一起。
章亦誠低頭看着他的小妻子,穿了身淺黃色睡衣,胸前有朵向日葵,臉紅撲撲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大,裏面全是驚慌跟緊張。
邊維繃直身子,像隻受驚的貓,豎着渾身的毛。
章亦誠彎下腰背。
邊維往後仰頭,陰影從頭頂罩下來,她瞪着突然逼近的男人,不敢喘氣。
章亦誠:“呼吸。”
邊維下意識照做,吸進來陌生的氣息,她的臉上騰地火燒火燎。
章亦誠并未做出其他動作,他直起腰,視線越過面前的人往浴室裏面看,眉頭猝然一皺。
邊維不明所以的扭頭看去,毛巾随便搭在架子上,換下來的衣服塞在盆裏,漱口杯跟牙刷丢在台子上,周圍有一點水迹,磚地潮濕,掉着幾根頭發。
就是洗漱後的樣子,很普通很常見啊,有什麽問題嗎?
邊維一個激靈,完了完了,這個人不但性子跟她截然相反,生活習慣也差很多,完蛋了。
章亦誠抿着的薄唇輕動:“出去吧。”
邊維如釋負重,她沒走幾步,就聽到背後傳來聲音,非常理所當然:“章太太,幫我拿一下睡衣。”
“幻覺?”邊維捏臉皮,好痛,不是幻覺,是真的。
邊維打開衣櫥,看到裏面整齊疊挂的衣物,登時自慚形穢,她伸手去撥:“哪個?”
章亦誠說:“灰色的那套,褲子在第一個抽屜裏。”
邊維拉抽屜,瞪着裏面卷成長形的黑白灰三色内褲,爲什麽發展到這一步?她搓搓發燙的臉,拿着衣服送到浴室,腳底抹油的跑走。
章亦誠出來時,看到女孩趴在床上刷手機,笑的像個二百五。
邊維嗖地一下丢掉手機坐起來,眼角還挂着笑出來的眼淚,她的眼神飄忽,看這看那。
章亦誠擦着頭發:“在看什麽?”
邊維說:“朋友圈。”
章亦誠不再多言,他将毛巾搭在椅背上,修長的手捋起額前濕發,眉目俊逸,側臉輪廓明朗清晰。
邊維無意識的吞口水。
章亦誠的眉心一擰,邊維立刻偏開頭看别處,忒心虛。
房裏靜了片刻,被一個視頻邀請打破。
章亦誠點接受,章舒的臉出現在視頻裏面,激動的說:“亦誠,你老婆呢?我要看她。”
章亦誠說:“她在整理頭發。”
正在偷偷整理發型的邊小姐:“……”
視頻裏傳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邊維心想,姐姐外向,人直爽,弟弟内斂寡言,兩人的性格真不一樣。
章舒說她明天下午三點的飛機到。
章亦誠道:“我走不開。”
“沒事,我到了四處逛逛,晚上再見。”章舒語氣輕快,“人呢,讓我見一見啊,我看看長什麽樣。”
章亦誠側頭。
邊維立即坐正,擡頭挺胸,露出八顆牙齒。
章亦誠的面部隐隐一抽,他轉了下角度,邊維出現在視頻裏,不到兩秒,他就切斷視頻。
章舒發來信息:怎麽不讓我看了?
章亦誠:她害羞。
章舒:還她害羞呢,我看是你害羞吧。
章亦誠的耳根子微紅。
章舒:行了行了,見面聊吧,我明天到了看看給她買什麽禮物,弟啊,姐勸你一句,性子太無趣的男人不讨喜,你得改。
章亦誠一言不發。
邊維忐忑,沒聊好?他姐看到她的樣子,覺得不咋地?還是她沒打招呼,認爲她很沒禮貌?
如果是後者,那她真是冤枉,她都準備好開場白,在心裏默念好幾遍了,哪曉得手機就移開了。
章亦誠吹幹頭發上床,随手拿本書翻看。
邊維離他很遠,笑嘻嘻的問:“章先生,你爸媽呢?”
章亦誠:“在國外,下個月回來。”
邊維一愣:“回來?”
章亦誠翻開一頁:“嗯,回來看你。”
邊維抿抿嘴:“你爸媽知道你跟我閃婚,會不會覺得你太草率?”
章亦誠說:“他們尊重我的決定。”
邊維怔怔的看着他。
章亦誠撩了下眼皮,眼眸深邃:“章太太不想睡覺?”
邊維立即躺到床上,雙腿并攏,手規矩放在腹部,眼睛閉着,睫毛顫個不停,作爲一隻夜貓子,她隻能裝睡。
章亦誠忽然開口:“章太太,把你的行李箱整理一下。”
邊維的眼睛沒睜開,行李箱裏亂糟糟的,她才不要當着這人的面整理:“明天弄。”
章亦誠提醒她:“明天是工作日。”
邊維說:“我會早起。”
章亦誠問:“幾點?”
“……”
邊維默默下床,背過身八爪魚似的的抱着行李箱挪到衣櫥那裏。
五顔六色的衣服被放進隻有黑白灰的衣櫥裏面,顯得異常格格不入,邊維咂嘴,要是衣服成精,現在肯定抱團瑟瑟發抖,哭着喊着說寶寶好害怕,想回家。
邊維站在衣櫥前做鬼臉,背後響起聲音:“章太太,你該睡覺了。”
“還不到十點,睡什麽睡。”邊維小聲嘀咕了句,踢掉拖鞋爬上床,縮在床裏面,貼着牆壁。
邊維回想領證那天發生的一幕幕,充滿戲劇化的色彩。
堂姐去相親,邊維被她媽逼着跟過去,叫她學着點。
其實邊維很不想去,可是人一長大,被約束的東西就越多,越來越無奈。
堂姐相了三個,都是事先約好的,出來見個面接觸接觸,第一印象不錯就接着往下走。
邊維全程充當聽衆,她聽到堂姐問相親對象的工作,收入,有無房車,父母是否健在,家裏是否有其他兄弟姐妹。
而相親對象也會問堂姐很多問題,介不介意跟公婆同住,婚後要幾個孩子,竟然還有的問是不是處|女。
邊維以爲自己運氣不好,出來的一個比一個奇葩。
堂姐說那是普遍現象。
最後一個相親對象是博士,長相平平,爲人嚴肅,滿口大道理,邊維發現他總是有意無意的盯着堂姐的胸部看,是個假正經。
堂姐跟對方互留了聯系方式。
當時邊維問堂姐,是不是對那個人有好感。
堂姐的回答讓邊維意外,她說沒有,留電話是因爲這幾年前後相了十幾個,對方是唯一的博士,學曆高,是一支潛力股,家裏都同意了,要是她當場拒絕,會遭到車輪戰。
邊維不懂,她問堂姐什麽是車輪戰。
堂姐告訴邊維,車輪戰就是一旦她拒絕那個博士,家裏人跟親戚就會一個接一個來找她,說她不懂事,不孝順,專門撿着不好聽的說。
邊維腦補那個畫面,打了個哆嗦。
堂姐還說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可以選擇的話,就在能選擇的範圍内挑一個好點兒的。
邊維似懂非懂。
堂姐告訴邊維,很快她也會被安排相親相到反胃,然後被催婚,被逼婚。
邊維從心理上排斥,更多的是恐慌。
她沒談過戀愛,對愛情充滿幻想和期待,堂姐告訴她的,以及她親眼看到的卻是現實跟無奈,她錯亂不已。
堂姐說有的人适合愛情長跑,有的人不适合,譬如她自己。
邊維跟堂姐分開沒多久就接到她媽打的電話,問她的感受,還問她有沒有學到經驗。
“挺惡心的。”邊維是那麽說的。
在那之後,邊維聽她媽在電話裏訓了她十幾分鍾,她沒反擊,腦子木木的。
邊維獨自在街邊的長椅上坐到太陽西斜,她一扭頭,旁邊多了個人,男的,不認識,外形非常出衆。
大概是那天的陽光太耀眼了,章亦誠坐的位置絕佳,邊維看着他,覺得他的身上有層金色的光暈,顯得特别迷人。
那一刻,邊維想起《大話西遊》裏的一句台詞,我的意中人是位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身披金甲聖衣、駕着七彩祥雲來娶我。
邊維頭腦發熱,做出了二十三年裏最沖動的一件事。
從民政局出來,邊維發熱的頭腦冷卻,她用一種可怕的眼神死死瞪着小紅本,手沒出息的發抖,不敢相信是自己會做的舉動。
章亦誠冷靜沉穩的喊了句“章太太”,邊維先是迷茫,而後受驚,她看着他,慌亂無助。
後來章亦誠說了什麽,思緒混亂的邊維沒聽清,事後怎麽都記不起來了,又沒機會問,翻篇的事再往回翻,沒什麽意義。
有個事邊維記得很清楚,章亦誠拿走了兩本結婚證,沒給她留一本。
邊維坐起來盤着腿,面向靠在床頭的男人:“章先生,你爲什麽要跟我領證?不是應該掉頭就走?”
章亦誠聞言就從書裏擡起頭:“我缺一個太太,你合适。”
邊維跟他說事實:“可那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對我一點都不了解,怎麽知道我合适?”
章亦誠不解釋,隻是挑重點強調:“章太太,你合适。”
邊維跟男人對視,心跳漏了一拍,她不自在的挪開視線,以他的條件,肯定多的是女孩子跟他搭讪,問他有沒有女朋友。
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人跟她一樣,二傻似的問他願不願意跟自己結婚。
邊維吐口氣,做出一副下定決心的樣子:“章先生,我必須要跟你坦白,到目前爲止,我隻是喜歡你的顔,别的還沒發覺出來。”顔堪比老幹媽,下飯。
章亦誠合上書:“顔是我的一部分。”
全世界安靜了一兩分鍾。
邊維的思維被他拽着跑:“所以章先生的意思是,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
章亦誠陳述道:“嗯,章太太喜歡我。”
邊維傻愣愣的問:“是嗎?”
章亦誠道:“綜上所述,的确如此。”
他關掉燈,在黑暗中說:“章太太,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