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兒還不知道大人之間發生了什麽摩擦,童聲奶氣的去拉裴邬的衣角,一臉天真懵懂的樣子,“二叔,抱抱。”
裴邬沒有像以前一樣抱着她,而是讓人帶她先下去。
“你是來找我興師問罪的吧,那個老太婆死了。”婦人說起這個話來的時候很嘲諷,既然那個女童喊裴邬喊二叔,那這婦人……
像是暴風雨前突然的平靜。
裴邬背對着她,什麽時候開始那個諾諾的拉着她衣袖的小男孩兒也長的這麽大了。
“這麽多年了,你真的還要再計較那些嗎?平心而論,母親待你如親生母女一般也沒有對不住你,爲什麽你就要一直耿耿于懷。”突然間他臉色陰沉的像天上密布的烏雲,仿佛隻要她說出一句話就能夠掐死她。
那婦人輕生笑了笑,“母親?她不配,你忘記了,跟她心裏還是沒有隔閡,因爲她是和你有血緣關系的母親,而我不一樣,我沒有忘記平昌是怎麽死的?”
平昌是兩個人心中的一道坎,是那一道隔閡,很久都沒有聽人在說起過這個名字了。
既然是兄弟,兄嫂關系,那爲什麽他們會鬧得這麽僵呢?
莫非這其中還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隐情?深宅大院之中,這種事情是常見的。
“大哥泉下有知一定不希望你這麽做的,母親生前也一直記挂着你,可是你從來不肯帶着孩子去看她一次,當時母親那樣做也是迫不得已的,你爲什麽就是不能原諒她,讓母親死卻都要活在愧疚之中。”一個是他的嫂子,一個是他的母親,孰輕孰重。
婦人眼中含着淚,終于是忍不住掉了下來,梨花帶雨的姿态也會惹人憐惜,可是她眼中的堅定,似乎是讓人忘記了這樣的美人是因爲什麽事情會哭泣。
這麽多年來,兩邊的關系一直鬧得很僵。
讓她原諒那個害死她丈夫的兇手,怎麽可能?
哪怕是去了黃泉路上,她也要讓那個老太婆過的不安生。
平昌會怪她?
一定不會的。
“所以你就一直讓人去刺激她讓她的病情加重,然後前段時間我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你知道我心裏是什麽心情嗎?母親還活着的時候一直都勸我不要和你太計較了,我也一直謹遵着她的吩咐,沒有和你一直計較到現在,你一步步緊逼,母親一步步退讓,難道真的就回不去了嗎?”
他像是在問這婦人,又像是在問他自己。
這一生低笑,注定了是不可能的。
婦人摸了摸自己兩鬓的頭發,過了這麽多年她還是這樣的多嬌,一如多年前,他看她的第一眼。
那時候日子過的也真的是很暢快呀!他隻需要無憂無慮的當自己的二少爺,不用去管什麽功名利祿,大哥給他扛着。
他度過了一個完整的童年,等他長大了,有很多事情想和大哥分享的時候,大哥卻已經不在了。
“明天開始你搬出這裏吧,寶兒留下。”終究顧念一份情誼,沒有對她下手。
“你要趕我走?憑什麽?我是你大哥明媒正娶的媳婦兒,也是上了你們家族譜的,你大哥去了這麽多年我也沒有另嫁的心思。”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個和丈夫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的地方。
裴邬冷着臉看着她,譏笑道:“你覺得你還有資格留在這裏嗎?這麽多年來,隻是我們承認你這個身份才讓你留在這裏的,如果我不承認這個身份呢?如果我将這麽多年你所做的事情全部都抖露出來呢,你還會是外人眼裏那個看上爲丈夫守節的可憐女人?我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絕,所以給你一條活路。”
意思就是讓她不要太得寸進尺了,忘記自己的身份了。
是啊,他現在才想明白,這麽多年來沒有他們母子自己是過不下去的。
這一刻,她才有了一些慌亂,她并不在乎自己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哪怕是粗茶淡飯洗手羹湯她都願意做,可是滿懷在她和丈夫回憶的地方,她實在是不想離開,看着眼前這個已經長大的少年,她知道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了。
呵呵。
活在自己回憶裏的自己,在他們看來是真的很可笑吧。
罷了,不就是想讓她妥協嗎?
她也搞不懂,這麽多年來自己究竟是爲什麽要那麽針對那個老太婆。
權力?她也不想要這個東西。
可是丈夫的死一直讓她耿耿于懷,她實在沒能忘記丈夫當時是如何抱着她,跟她說不要怪母親。
“那你會不會善待孩子?”這個話問出來有點多心了,他是看着女兒長大的,如何嬌寵女兒她更清楚,沒有必要問出這樣的話。
如此,她就沒有什麽牽挂了,也能夠放心了。
當年丈夫身患重病,她又剛懷着身孕,本來如膠似漆的小夫妻二人頓時間面臨惶恐,那個時候她和老太婆還沒有鬧的這麽僵。
直到丈夫被接回去治療,老太婆就以她生懷着孩子爲理由讓她留在了那個地方,她卻一直忘記了老太婆看她不順眼。
後來過了兩三個月,她的肚子也大了起來,聽莊子裏的管事說,丈夫的病已經有了起色,還說丈夫一定會來接她的。
她滿心歡喜的一天又一天的等,還是沒有等到那個來接她的人,她帶着疑惑自己前往裴家,還偷偷的讓心腹給丈夫遞了紙條。
那邊有沒有收到紙條,反正那一次在廟裏還是見到了他,夫妻兩人離開這麽久再次相見,心情肯定是激動的,可是沒有想到他們身後還跟了一群人。
不錯,正是裴夫人。
裴夫人言笑晏晏長他們兩個人接了回去,明面上對她還是很好沒有苛待過她,她滿心歡喜的以爲婆媳之間能夠這麽好的相處是,日子能這麽一天天過下去。
終究還是把一切想的太過于簡單了,那樣狠的角色怎麽可能會放過她,沒有動她隻是顧忌着丈夫在家,而且她懷着孩子而已,等她生孩子那天,得知了生的是個女孩,老太婆就變本加厲的起來折磨她了。
爲了不讓丈夫難做,她忍氣吞聲沒有抱怨過什麽,誰知道那個老太婆還一點都不知足。
每次有什麽聚會偏偏會拉着她,然後拿她來說笑,她是小門小戶出來的,不懂的豪門之間的争鬥手段,直當是婆婆爲她引薦一些人而已。
後來的後來呢,她去寺裏上香的時候被人算計丈夫得知之後來救他,丈夫成爲當刀下殘魂,而她卻苟且偷生。
這一切都是老太婆的陰謀詭計之後,她也很憤怒她告訴丈夫自己一定會替他報仇的,可是丈夫和她說不要怪母親。
往事曆曆在目,打着她的心坎裏面很疼,疼了這麽多年了,她都快麻木了。
今天的天氣還真是這麽的不如人願。
寶兒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看到自家娘親就在前面,一步一步走了過去等着娘親抱着他,可是娘親就這麽看着她滿懷笑意,她覺得娘親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娘親,娘親。”到底是年紀小會撒嬌,小小的孩子長得玉雪可愛,相信沒有人看到她會不動恻隐之心的。
“寶兒今天和二叔玩的開心嗎?”抱着女兒在懷裏,摸着她的頭發,心裏卻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寶兒開心的笑出幾顆牙齒來,充滿童趣的聲音描繪着今天二叔帶她去幹嘛了,從小到大她都很喜歡這個疼她愛她的二叔。
在小孩子的眼裏,無非是誰對她好,誰就是最好的。
可是有時候,人的眼睛也會欺騙人了。
“那以後娘親就讓寶兒一直和二叔一起玩好不好?二叔會帶你去見識外面的世界,會好好的對你的。”藏下眼底的淚意,哄着女兒去睡覺。
天大地大,已經沒有了那個擁她入懷,抱着她安慰她的人了,也沒有了讓自己記挂的人。
天下之大,無容身之所。
真是可笑。
多年來,興許一直都是一個執念吧。
那麽既然解不開這個結的話,就讓一直糾纏下去吧,等到來世一把剪刀,一刀兩斷。
到了半夜裏竟然下起了霏霏小雨,那酥酥麻麻的雨滴打在手心上,讓人感覺到了一陣寒意。
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爲有暗香來。
到現在她還記得丈夫在這裏提下的詩句,當時怎麽回答的呢?
那麽久了。
自此長裙當垆笑,爲君洗手作羹湯。
他們兩個人一直以爲在一起,便能夠在一起一輩子,誰也沒有想到會有那樣的結果。
那樣溫潤爾雅的男人,從來都舍不得對她說一句重話,總是小心翼翼地把她捧在手心裏。
她一介孤女,也夠了。
手裏緊緊的攥着碎玉佩掙紮了許久,還是将她放在了女兒的懷裏。
玉佩質地上好,隐隐約約還能看到一半個木字。
這是她出生的時候就帶在身上的,養父母離世給她的,當時說隻有這麽殘缺的一角。
她既然不想在這人世間還有牽挂,那麽該斷的就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