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玄武門前,使者率先下車,撩開車簾,對夜禦天道:“将軍,請。”
夜禦天嗯了一聲,跨出馬車,卻是霎那間想起什麽似的,側頭問那使者:“今日你從下午便開始等了,這也是皇上的旨意?”
那使者并無回應,隻是仍然站在馬車邊上,恭敬的對他行了個禮:“誰的旨意,對将軍很重要麽?”
頓了頓,“進宮吧,将軍。”
從這些人的口中,當真是一點兒話也套不出來。
不過他的怎樣知道自己會選擇今日回歸,皇帝沒有人馬,無法像太子那般準确定位自己的行蹤,也絕不可能輕易的聽信太子皇後的建議。除非……有皇上所派之人也涉入其中!
若真是這般,那顧畫蕊,危險!
從玄武門到正陽殿,不過短短片刻的路程,内心卻已是千回百轉,例出了十數種的可能性。
于是心頭猛地一抽,自己這邊解決并非難事,難就要難在顧畫蕊那邊。
也罷,之好走一步看一步。
思索間,已是走到了正陽宮門口。
“皇上,将軍已帶到。”
使者通報道。
中原皇帝注重養身之道,已是很久沒有如此通宵達旦的批閱審文了,看着上陽宮内通明的燈火,便是顯而易見的叫人知道了這件事的重要性。
夜禦天頓了頓,跨步進入,接着單膝跪下。
“臣,參見皇上。”
同樣沒有開口詢問在這樣的時刻宣他入宮的原因。
是聰明人的做法。
太早暴露自己的所知,反而是會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皇帝低頭垂眸坐在書桌前,握筆,專心批閱,夜禦天已是在下面跪了半晌,他依舊沒有開口。
夜禦天沒有再開口,靜靜跪着,等待面前人的發話。
氣氛一時有些凝重。
“昨日将軍去了哪兒。”
口氣溫和,仿佛平常一般的問話,内容卻隐隐透露出壓迫來。
“北國。”
夜禦天淡然,一字一頓答道。
人依舊是跪在下面,對方沒有半點要他起來平身的意思。
那他不起便是。
“哦?北國。”
話是問句,卻是聽不出半分意料之外的意思。皇帝擱下筆,像是恰巧完成一份批文那樣,擡眸望向他,“将軍去北國做什麽?難道說……唉,朕可是不記得朕有讓将軍前往北國護送聖女呢。”
說得委婉,此時夜禦天又豈不會聽出皇帝話裏的意思?
這是質問,更是威脅。
夜禦天單膝跪在地上,頓了頓,開口,語氣平靜:“臣擅作主張,請皇上責罰。”
末了,“可是臣卻不得不這樣做。”
“不得不?”
皇帝輕輕眯起眼睛來,“好一個不得不,那朕倒要聽聽将軍的說辭。”
夜禦天唇邊勾起一點微不可察笑容來,道:“請皇上容臣先起來說話。”
“準了。”
夜禦天這才悠悠站起,手指彈了彈膝上幾乎不存在的灰塵,悠悠道:“皇上可還記得容惠郡主一事。”
頓了頓,改口,“哦臣忘了,或許應該稱她和南公主。”
皇帝的心思他雖無法透徹,卻也能大膽揣摩個二三,郡主一事,想必其中的手腳卻是絕對不止二三手。
包括皇上在内。
隻要稍微計算一下利弊,容惠的死亡絕對都是利大于弊的。
“将軍怎得突然提起容惠郡主。”
皇帝呵了一聲,問。
說的卻還是容惠郡主,并非和南公主。
都說君心難測,皇帝此刻笑意盈盈,誰又知道下一秒是否會變天?
“郡主一事,正是他國借中原與南國和親此事,再藉由中原之手,妄圖挑起紛争,經曆此事,不僅僅是破壞了中原與南國原本應該順勢而爲的連結,更是制造了三國紛争的導/火/索。”
夜禦天依舊鎮定,絲毫沒有慌亂,回答,“臣請陛下再對北國聖女一事三思,聖女從中原出發,又與中原締結友好關系,若是路途上被頂着中原名号的人截殺,此事對中原可謂是大大不利。”
頓了片刻,“即便北國宗法一體,卻也可以給北國皇帝向我們中原開戰的理由。”
三國之中,南國稍弱,其餘中原北國幾乎是分據兩端,因此時刻要警惕對方吞并南國反撲自己,同時還要将注意力放在拉攏南國上面。
幾乎是鼎立之勢。
“哦?”
僅僅一個語氣詞,皇帝并未開口。
“臣想起此事時,已是來不及通報,隻能快馬加鞭追上北國的隊伍,沒想到是剛好趕上,着實幸運。”
字字誠懇,夜禦天恭敬的低着頭道,“臣此番擅自離開,實乃大罪,請皇上責罰。”
接着還未等皇上開口,卻是又接着道:“臣還有一個發現,卻是不知當說不當說。”
話說到這個份上,皇帝自然是不能回答“你不用說”的,木已成舟,當下隻能讓他繼續說下去。
“你說。”
皇帝看了一眼桌上的奏折,道。
“在臣趕到之時,那些人已經動手了,臣顧及保護北國聖女,沒能生擒對方,反而對方均是死士,臣還未開口問話,便都紛紛身亡了。”
夜禦天輕輕垂下眼睛,顯得很自責似的,半晌,從袖中拿出一小片布來,“但是臣卻發現了這個,從他們的内襟上。”
布是純黑的,上面繡着暗色的章紋。
尋常人或許不知道這章紋所代表的意義,宮中之人卻是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這是東宮太子的标志。
“若非臣檢查了内襟,恐怕還無法發現。”
夜禦天道,将碎布條呈上給皇帝觀視。
皇帝接過布條,隻是粗略的掃了一眼,心下便了然,淡淡開口:“将軍這是在懷疑太子。”
——懷疑?不,分明就是太子。
夜禦天臉上并未顯露任何情緒,隻是低頭,輕聲道。
“臣,不敢。”
“那将軍的意思?”
“臣隻是唯恐出現上次的情形,若是有人藉由太子殿下之手污蔑殿下,那此人很有可能也就是上次容惠郡主一事的幕後陰謀家。”
他語氣平緩,不卑不亢,“因此臣認爲,此事必須徹查,而且是嚴查,将擾亂中原的兇手……”
“殺無赦!”
最後三字斬釘截鐵,聽得皇帝也微微擡了眸。
這話他又怎麽會聽不出是什麽意思。
太子那邊的舉動他不是不知道,如此事件,如果徹查,最後那必定是會查到太子的頭上。
“将軍想接手此事?”
皇帝問。
“近來邊關多變,事務纏身,臣……恐怕隻能辜負陛下信任。”
夜禦天低頭,抱拳前推,當下之意便是将處理權交到了皇上來選擇的方向。
很好,給個台階便下,是聰明人所做的事。
皇帝擡手拿起旁邊的茶盞,揭開蓋子,動作輕緩的撇去上面浮茶,然後送至唇邊,輕酌一口。
“此事朕會注意,你下去吧。”
然而兩人卻都心知肚明,此事……再不會有接下來的進展。
甚至夜禦天将如此一項有利的把柄都交到了皇帝的手上。
其中利弊衡量,恐怕隻有他自己清楚。
這當真是很大的一步棋,不論是拉攏,還是表忠心。
皇帝眯了眼睛看着轉身離開的人。
此子,作爲絕須不僅爾爾。
一箭雙雕,亦或是……三雕?
第一百四十七章清河
北國這邊,顧畫蕊與文梁瑞爲了避人耳目,選擇了水路。
顧畫蕊即便是換了男裝,看起來也是嬌美非常的男子,身子柔弱,似乎是紅樓小倌那樣易推倒的那類,再加上旁邊看起來文文弱弱的文梁瑞,一路上自然是免不了被騷擾。
就比如現在。
掌船的船老大戴着鬥笠和蓑衣,手裏支着竹竿,咧嘴,露出那口稀疏的黃牙,沖着兩人,尤其是顧畫蕊,嘿嘿笑開。
“兩位公子去哪兒啊,我這的船費……可是不便宜哦。”
顧畫蕊嘴角一勾,自知遇上了麻煩,于是嘴角一勾,道:“船家開價便是。”
嗓音有刻意的壓低,卻仍是掩蓋不了女子柔弱的音色,混雜在一起便是帶着輕微沙啞低沉的聲音,聽來格外撩人。
“五兩銀子一位。”
五兩銀子,這在邊關之地已經是屬于極高的價格了。
船家咧着嘴笑着,像是吃定了這兩個衣着平凡的普通小倌付不起這樣貴的船費一般,“不過……嘿嘿,也可以用其他東西抵押。”
顧畫蕊皺了皺眉。
北國中原,風氣大同小異,不過如此。
當真是走到哪都有令人嫌惡的東西。
不過是區區十兩銀子,他們自然是有的,文梁瑞看着身邊聖女愈來愈壞的臉色,隻想着息事甯人,也爲了不起沖突讓他們身份暴露,便想從袖中拿出錢袋直接将碎銀給他。
誰知手剛探入袖中,便被人攔下了。
文梁瑞轉頭一看,是顧畫蕊。
“船家,你這可就是不厚道了。”
她悠悠開口,“我方才可是問過另外那邊的船家,那邊啊,隻收一貫銅錢呢。”
開什麽玩笑,十兩銀子,獅子大開口不成?如此宰人居然還宰到她顧畫蕊的頭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