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窗子。”
夜禦天頓了頓,沉聲道。
然而兩人對眼下的情況又何嘗不都是心知肚明,偌大的皇城裏,他背負着個鎮國将軍的身份,若此時出去一切還能說得通,可若他當真帶走了顧畫蕊,那……
顧畫蕊不是傻子,她聽得出夜禦天話裏的真心實意,也聽得出遲疑。
他是鎮國将軍,她是相府嫡女。
兩個人都有兩個人各自要背負的東西。
但她知道,若她開口堅持,那麽夜禦天興許真的會不顧一切的帶走她,保下她,此後興許浪迹天涯四海爲家,也或是被壓入大牢斬首示衆,然而不論是哪一種,都是顧畫蕊不願意看見的。
那可是鎮國将軍啊。
他還有大好的前途,大好的人生,她怎能爲自己便再負他一次。
顧畫蕊擡起手,輕輕拍了拍他攬着自己的手臂,輕聲道:“放我下來吧。”
夜禦天看了她一眼,嘴角抿成了一條線,冷冷的吐出一個字:“不。”
他們都不知門外的人是誰,屬于哪一邊,是敵是友,但是心頭的不安卻是愈來愈濃重的。
但是他還不想放手。
懷裏的姑娘像小貓兒一樣虛弱的蜷在他懷裏,精緻脆弱的好像一碰就要碎了。
不願意放手,現在……還不願意。
那種感覺就好像,一旦他放開了手,他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眩暈一直在持續,連腦子也是昏沉的,倒說不上是帶來身體上的痛苦,可是就是說不上來的使不了力。
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她的思維卻是空前的清晰了。
門外傳來尖細的聲音:“皇上駕到。”
沒有時間了。
“放開我。”
顧畫蕊擡起頭,直直的望向他,好似要望進他心裏一樣,“如果……你不想拖累我的話。”
若他不放手,待外面人進來,不論情形如何,這事情絕不可能一筆揭過,鎮國将軍出現在準太子妃的房裏,這樣是絕對說不通的事情。
夜禦天目光複雜的看着懷裏的人。
真正要……放手嗎?
門外的侍衛叩門,推開門,就看見顧畫蕊坐在屋子中間的軟榻上,臉色有些蒼白,看見門突然被推開,面上微微帶了驚愕,像是沒料到似的望向侍衛後面的人。
“皇上?”
她站起來,依舊是有些頭暈,旁邊的夜禦天伸手虛扶了她一把,被她推開了,“畫蕊見過皇上。”
“臣,見過皇上。”
收回手,夜禦天也轉眼望向那一抹明黃,低頭行禮。
自稱變得很快,這小丫頭果然是聰明的緊。
皇帝淡淡的看了兩人一眼,并未發話。
可惜……
棋差一着。
“皇上,發生何事了。”
夜禦天上前兩步,皺眉,“相府夫人今夜突然找上我,說是太子妃有危險,要我趕來,出了什麽事嗎?”
三言兩語,就将自己出現在準太子妃新婚房中一事撇的幹淨,隻字不提自己與顧畫蕊間的感情糾葛。
皇帝還未開口,屋外卻是傳來一道聲音。
“夜将軍,真抱歉,顧小姐這個太子妃可能是無福消想了。”
來人一身白色長袍,長相溫潤,看起來就像是書生世家長大的貴公子,若是手上再拿把折扇,笑起來再妖孽那麽一點,倒真的要被她認作是無華假扮的了。
但是分明不是的,她認識這個人,在前世。
顧畫蕊臉色一下子白了。
好在她本身身子就不适,因此這樣也沒有人注意到她。
她是知曉這件事情遲早會發生的,但是一切又與上一世極爲不同,也許是這一世她先前做了太大的改變,導緻現在的走向開始與上一世走向了殊途同歸的境地。
“文梁瑞。”
她喃喃道。
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的人出現了,是意味着事情真正走向不可預知的變數了嗎?
夜禦天的視線微微移向旁邊的顧畫蕊,皺了一下眉毛。
别人興許聽不清,可是他就在旁邊,聽得卻是一清二楚。
她認識這個人?
那人走了進來,對着皇帝微微一福身:“皇上。”
“你是什麽意思。”
夜禦天皺眉道,“她分明已經……成婚了。”
最後三個字說得有笃定,更有無奈。
成婚了啊。
顧畫蕊清了清嗓子,再那人還沒回答的時候便開口了:“并未。”
頓了頓,接着重複了一遍,“我與太子,并未真正成婚。”
什麽?
夜禦天自是不知道這件事的,隻聽說皇城内熱鬧非凡,張燈結彩,爲的便是太子迎娶太子妃一事。
然而現在卻是告訴自己,他們并未成婚?
内心的喜悅,複雜,不解愈來愈深。
他望向身邊的姑娘。
“沒有拜過堂的太子妃,怎能稱得上太子妃?”
那白衣之人面上帶着謙和的微笑,溫溫的望向顧畫蕊。
“您說對嗎?”
他笑着,“聖女。”
二字一出,在場其餘三人表情各有不同。
皇帝面不改色,置之事外,仿佛屋内發生的一切都與他沒有絲毫關系。
夜禦天眸子裏閃過一絲意外,更是直接擰了眉問:“聖女?”
而坐在榻上的顧畫蕊低頭垂眸,對這一切都早有預料。
在文梁瑞的眼裏,其他二人不說,單單她這樣的反應,就顯得太過冷靜了。
“忘了自我介紹,皇上,請允許我做一個介紹。”
他走到顧畫蕊面前,就當着當今中原皇帝的面,端端正正的行了一個禮,“臣北國國師文梁瑞,參見聖女。”
國師,聽起來倒是個非常不得了的職位,然而夜禦天卻隻抓住了他話語中的兩個字。
北國。
他忽然就明白爲何無華要讓顧畫蕊嫁給太子了。
北國有聖女之位,這是三國都知曉的。
然而就在數十年前,北國最後一任聖女出逃,派人尋找後完全失去蹤迹,無果,至今下落不明。
而聖女職位傳承乃是世襲,因此找不到下一代聖女,北國便永遠不可能再另立一位。
“臣已經去見過上一任聖女了。”
文梁瑞微微一笑,“她過得不好。”
而此刻顧畫蕊才突然驚醒似的反應過來,一雙眸子頓時就盯住了面前的這個人:“你對母親做了什麽。”
“聖女出逃,讓北國白白缺失聖女數十年,不是小事一樁。按照北國法律,應是要處以火刑的。”
文梁瑞頓了頓,餘光看見顧畫蕊愈來愈尖銳的目光,頓了頓,接着道,“不過沈芷喬,算了吧,她跟了一個不愛她的人,過了大半輩子,夠苦了。”
夠苦了。
顧畫蕊張了張口,啞聲,什麽都說不出來。
獨守空房十五載,再濃烈,再深入骨髓的愛意也會被消磨殆盡的。
她不禁看了一眼夜禦天。
恰好,他也正在看她。
“你早就知道?”
夜禦天不知道該說什麽,聽着他們的對話,心裏不知道是被欺騙過後的憤怒,或是被隐瞞真相的無奈,亦或又有那麽一點失望與難過。
但現在這些統統都不重要了。
皇帝在這裏,那這一切的行爲都是默許的了,毫無回旋的餘地。
由此可見,北國的勢力範圍是何等之大,僅僅國師到來,便從皇城之中将人搶了回來。
皇帝輕描淡寫的看了一眼顧畫蕊的左肩。
那一隻妖豔的血色鸾鳥正在上面振翅欲飛。
“此次,是太子莽撞了。”
皇帝收回視線,轉眼看向文梁瑞,“國師回去之後,代朕向北國之主問好。”
這句話聽來足足是意味十足的。
北國宗法一體,聖女地位若說坐穩了,甚至還要高于皇權,民間聲望也是多勝幾籌,國師來尋回了聖女,由此可見北國内部并不團結,他倒想要看看顧畫蕊此行會給北國的皇帝添些什麽麻煩。
至于作爲太子妃,不過是控制的手段,顧畫蕊這般的聰明人,放在哪裏都會是聰明人,再關鍵時期當做棋子使用,興許會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隻是既然如今留人不成,那這内亂大可來的更快一些。
他中原自是樂于所見的。
“陛下的問候,我會轉達的。”
文梁瑞答道。
最終,皇帝淡淡的看了顧畫蕊一眼,隻一眼,就讓她警惕徒增。
該來的還是要來了,就快了。
她看着皇帝帶着屋外的侍者離開,接着看向面前的白衣文臣。
“你用什麽與他做了交易。”
顧畫蕊開口。
至始至終,這個女子都是一副冷靜至極的樣子,就仿佛他們所說的與自己完全無關,這樣的狀況下思維居然還是清晰的異常可怕。
文梁瑞眸子裏面閃過一分贊許。
這樣的女子,若從這點上來看,确實擔得起聖女的位置。
“還用說。”
旁邊的夜禦天忽然冷笑了一下,“這可是中原皇帝,能讓他動心的條件,可不是能夠信手拈來的。”
三個都是聰明人,說話也無需繞彎子,顧畫蕊看着面前的人,将袖中的藥瓶往裏面收了收,接着彎唇,露出了一個迷人的微笑出來。
“想法是很好。”
她微笑着說,“可是你憑什麽肯定,你拿什麽來肯定。”
頓了頓,放輕聲音,“我就一定不會與中原爲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