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畫蕊真正披着紅色的嫁衣坐在張燈結彩的房裏的時候,心裏就是這麽想的。
那日無華替她去應允了那使者三天後成婚的要求,卻是想不到這三天竟是過得這樣快。
身上被喜服裹得嚴實,更是大半天沒有進食用膳。也好在無華開出的藥方有效,此時她雖然餓的前胸貼後背,卻還是有餘力活動的。
她隔着面前的紅紗看了看屋内桌上的燭影微光,輕輕的挑唇歎了口氣。
整整三日,夜禦天再沒來找過她,她也不曾聽見過半點關于他的消息。
她現在隻盼他可千萬别做傻事。
會如此想倒不是顧畫蕊過分自信,而是她對夜禦天的性子足夠了解,他甯願做一個天地不容的人,也絕不容忍他人硬生生将東西從自己手上搶去。
更别說這次被搶走的是人。
是她顧畫蕊。
手指微微蜷起,攥緊了藏在袖中的一樣東西。
——那是她唯一的生路。
入手的觸感是一片冰潤,正是無華先前給她的假死的藥。
既然無華如此笃定的要她嫁入皇城,那麽這藥的事想必也會一字不差的告訴皇後,以讓她們有所防備,因此即便她在這個時候用了這藥,最終大抵也隻會徒勞無功,她不會選擇去做這樣的傻事。
唯一的法子便是等成婚之後,尋機會自己服下,待那個時候無華的目的已經達成,很大可能是會幫助自己脫出的。然而藥效的時限皇後也已知曉,她隻能冒着風險,等待規定時限過去,無華将自己救出,如此做法更是命懸一線的做法。
但是她隻能這樣做。
然而當下她所奇怪的是,此次入宮,說是嫁與太子,實際上卻是一點兒出嫁的流程都沒有過,宮中自是張燈結彩,處處都顯示着太子立妃的迹象,然而她本人卻是心裏一清二楚,她根本沒有同太子拜堂成婚,甚至連皇帝的面也是一面沒見,就被匆匆請入了房中。
更奇怪的是,相府小姐被如此草率對待,顧長衛那邊竟是半點風聲也沒有,仿佛全然不顧相府的臉面與地位。
然而隻有顧畫蕊知曉,顧長衛性情絕不會如此,這樣一聲不吭,定然是因爲有更重要的原因在背後。
自己草草入宮,儀式未成,卻是給了外界一種太子妃已立的錯覺,皇城是在忌憚什麽,才會這麽着急讓自己這個太子妃的名号坐實?
顧畫蕊聯想到無華的種種行爲,親口承認了自己的立場,卻是非逼的自己踏入這盤棋局不可,這背後的布局複雜程度可見一斑。
多想也是徒勞,她下意識看了看門外,心裏想着不如去找侍女要些吃食或是糕點進來,這樣坐了許久,她倒是懷念起前幾日那整天躺在榻上什麽也不用幹的日子起來。
于是擡手剛準備掀了蓋頭,梨花木門卻是忽地被推開了。
顧畫蕊将擡了一半的手輕輕放下了。
這種時候,這種動作,這種地方,能來的人隻有一個。
——太子。
“太子殿下。”
她垂了眼簾,喚道。
“嗤。”
面前的男人身上半點酒氣也沒有,嗤笑一聲,俯下身子來伸手輕佻的挑起了她的下巴,“原來是你?” 這句話前言不搭後語,她本就是之前便指定了的太子妃,他卻像是全然不認識她一樣,問了這樣四個字,着實是讓人奇怪。
随後他像是爲了掩飾這句話似的,接着輕佻道:“沒想到六弟和夜禦天都想要的東西,最後是落到了我手裏。”
顧畫蕊微微一蹩眉。
“殿下自重。”
不着痕迹的避開了對方的手,她往後讓了讓,口氣鎮定。
“第一,我不是物品。”
“第二,我與殿下還未成親,怎得談得上是您的。”
“第三……”
她在紅紗蓋頭後面眯了眯眼睛,嘴角微微翹起,“殿下可别忘了與我的約定。”
說是約定,其實根本就是交易,助他穩坐太子之位,換得她之後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亦或是……自由。
隻是婚房這樣如此風花雪月的所在,她又怎好意思講交易二字說出口呢?
“你威脅不了我。”
太子看着那紅紗之下輕輕勾起的嫣然紅唇,卻是覺得說不出的嘲諷,當下溫溫的笑一聲,回敬,“顧畫蕊,你最好乖一點,這樣才會少點麻煩,知道嗎?”
你看,嘴裏說着不要威脅的人,自己反倒是開始威脅她了。
顧畫蕊歎着氣,搖了搖頭。
這樣的動作着實讓人覺得嘲諷得不能再嘲諷,任是個人在這裏都會覺得不舒服。
然而下一句話,卻是全然破功。
“我餓了。”
她仰起頭來,隔着紅紗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人,說着餓,眸子卻是明亮的,絲毫看不出很餓的樣子,坦坦蕩蕩的就說,“殿下,現在這個時辰,宮中可還有糕點。”
“有。”
停頓半秒以後,太子竟是耐着回答了,想來也是覺得有意思,這個攪起腥風血雨,甚至讓中原皇城都爲她做到如此地步的人,如今竟是像小孩子一樣,說着餓了想要吃東西這樣的話。
顧畫蕊一聽,眸子更是微微亮了亮。
雖說是不至于餓成什麽樣,可是對于她這樣還是喜愛糕點的人來說,有糕點可以吃當然是最好的。
于是剛想要開口,門卻是又一次從外面被叩響了。
“誰。”
顧畫蕊頓了頓,瞬間斂了神色,不動聲色的轉眼朝門邊看去,太子卻是好像早有預料在這個時候會被人打擾一樣,面上并無半分不悅,而是直接轉身問門外之人。
“殿下。”
門外的人聲音低沉,“皇上請您去書房一趟。”
皇上?
“父皇?”
太子并沒有太多意料之外的神色,而是很快便應了,“我馬上去。”
這一應聲過後,門外再無動靜。
“皇上在這個時候……”
顧畫蕊淡淡開口,“殿下,已經很晚了。”
旁敲側擊總是能得到有用的信息,因此這會兒也未嘗不可一試。
太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确實晚。”
他說,“你在這個房間裏面,哪裏都不要去。”
頓了頓,重複了一遍,“這是對你好。”
這是對你好。
這樣的話,相同的話,無華也曾對她說過。
顧畫蕊不由得心頭一跳。
爲何心上會這樣突然地漫上了如此不詳的預感。
砰的一身,是梨花木門被帶上的聲音,她回過神來,太子已經是離開了。
這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從毫無儀式根本算不上婚事的婚事,再到如今怪異的話語,她仔細捋了捋思路。
無華,北國,刺殺,婚事。
一條一條的線,串在一起便是成爲一張一張的棋盤,下棋的人在等,觀棋的人也在等。
她伸手攥住了蓋頭邊緣,輕輕的拉下了那層紅紗。
容惠郡主的刺殺,想必也是無華所做。
隻是那日他正與月濃一起外出購置藥材,何時下的手,她竟是忘了向月濃詢問這一點。
禍水東移,借刀殺人,妙,當真是妙。
紅紗落下,露出一張絕美的,眸子沉斂的容顔。
如此細細一想來,那行刺者爲南國之人并非沒有可能,然而這樣做的代價實在是極大。南國即将于中原和親,屆時北國便是獨立的立場,南國與中原聯合必定對北國威脅極大。
這樣的好處,顯而易見,然而南國下殺手的可能也并非沒有。
北國若是被吞并,南國與中原對峙,兵力人馬自是都不如中原,若是中原最後不顧聯姻撕破臉皮,少了北國這項牽制,南國更是會自身都難保。
這一手行刺極爲巧妙,隻死了一人,三國卻是重新回到了三角鼎立的局面,任何一方都無法占到便宜。
而此刻最大的嫌疑更是被推到了南國的身上,百口莫辯,即便事情還未查明完全的真相,南國與中原的對峙恐怕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消除的。
若此事真真正正是無華所爲,那他口口聲聲說的“站在他們這邊”又算得上什麽?
此舉明面上看着像是給了北國一個休養生息的機會,實則卻是甩了個包袱過去,讓他們爲了進一步澄清己身而自顧不暇。
難道這次自己的這些事情,與北國有關?
顧畫蕊沉下心,正細細思量,忽然間左肩卻是傳來一陣劇烈的灼痛。
她下意識的便擡起右手捂住了肩頭,口中差些就要叫出聲來。
那種疼痛感無法形容,完全不同于上一次單純的灼熱燙感,這一次卻是實實在在的疼痛,疼的鑽心,更是疼入骨髓。
手指微挑,忍着劇痛一把扯下左肩的衣物。
果不其然。
左肩上原本隻是徒有其形的鸾鳥,如今卻是栩栩如生,宛如當真要騰雲展翅一般,形狀也是成爲了輪廓分明的樣子,顔色更是變爲了牡丹一般的大紅,鮮豔欲滴。
這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顧畫蕊的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
暗殺,北國,以及……上一次發作的那夜。
灼燙的劇痛一陣一陣的起伏,她咬着唇,心下驟然一驚。
這原因……
答案在嘴邊幾乎是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