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禦天微微(河蟹)沖那人颔首,在軍營裏日常是沒有上下之分的,都是在戰場一起同生共死的兄弟,因此對此人也沒有什麽架子,直接便是點頭問好了。
“夜将軍怎會在相府?”
那人經過一開始的驚喜之後稍稍冷靜下來,此時想到當下的情形,不免有些驚詫,于是問道。
夜禦天卻是不答,淡淡的掃了一眼在旁邊目不斜視,甚至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的顧長衛。
若說這是皇上親派的人到來,他的反應倒顯得過分冷靜,甚至可以說是高高挂起了。
“你如今是誰的人。”
他頓了頓,轉頭問那個人。
因着皇室裏面将親衛轉手的也不在少數,因此并不是沒有皇帝将他送出去的這個可能。
那人沒有得到之前問題的回答,也不惱,低頭還算恭敬的回答了他。
“将軍,我如今是太子殿下的人。”
即便現在到了宮中,從前也都是隸屬于夜禦天麾下的人馬,即便不再能自稱屬下,然而基本的尊敬相較對别人而言也是保持的很好。
殊不知就這一句話,夜禦天的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你會後悔。
會後悔?太子的人,來相府,指名道姓的要見顧畫蕊是爲何?
一邊的顧長衛悠悠喝完了那一口茶,笑吟吟的對着夜禦天道:“對啊,也不知夜将軍爲何會出現在我這丞相府内,看來我這相府的防衛機制還做得不到位啊。”
頓了頓,“既然夜将軍是不速之客,那麽就請回吧。”
這句話明裏自責的是自己做不到位的防衛,但暗地裏卻是暗示與威脅,同時更是施壓。然而讓夜禦天察覺到不妥的卻正是這些暗示與施壓。
顧長衛是什麽人,當朝丞相,官場上的老狐狸,太子的人在此,明知自己是來相府所謂爲何,他又怎會這樣悠閑,而不是急着與他撇清關系?
夜禦天眉頭一皺。
“顧小姐身子報恙,暫時無法下榻活動,因此讓我來與你知會一聲。”
他開口,“你有何事,大可直接告知我,我會轉達。”
那太子的人愣了愣,都說冷面将軍與相府大小姐關系匪淺,然而卻不知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連大早上的都是在一起,一舉一動身體情況都關心的如此清楚。
那太子殿下豈不是……
“我是受鬼醫之托去送藥的。”
夜禦天頓了頓,終究還是加上了一句補充。
也許确實是自己不死心,然而無論如何說也不能賠上一個女子的清譽,清譽對于尋常的女子來說大抵是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
他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原來是這樣。”
那人看似是松了口氣的樣子,随後大大方方的回答了他。
口氣明快,内容卻是宛如驚雷炸響,壓得人直喘不過氣來。
“太子殿下是來請顧小姐履行婚約的。”
婚約?
夜禦天幾乎是真的以爲自己聽錯了:“婚約?”
“是啊。”
那人道,“太子殿下本與顧小姐約定的婚期是南國歸來之後,然而卻出了這麽一檔子事,于是便道提前,特地派我來知會顧小姐一聲。”
夜禦天聽他說到後半句,已是什麽都聽不見,滿腦子便隻有他所說的婚約二字。
顧畫蕊,你究竟……你究竟瞞着我自己做了些什麽。
顧畫蕊躺在榻上,忽然間心頭一陣不甯。
算算時間,夜禦天怕是已經得知那件事情了。
她剛想開口,才說出一個字就發現聲音已是嘶啞的不成樣子了,于是清了清嗓子,對着旁邊的月濃道:“水。”
“小姐要水?”
月濃轉身到桌上去拿了白瓷杯子,替她倒了小半杯水,遞到跟前。
原以爲真的照水月所說是要喂的,然而榻上的人已是微微擡起手來,指尖觸到了冰涼光滑的杯壁。
“我自己來。”
月濃聽得她這樣說。
觸着杯壁的手還有些微微的顫抖,月濃自然是不放心将杯子遞過去的,于是便道:“小姐,奴婢伺候您……”
話還未說完,就已經被顧畫蕊厲聲打斷,“我說了我來。”
顧畫蕊的盤算與淡漠對着的向來都是外人,而對月濃水袖,甚至是相府普通的下人,都是非常和氣的,幾乎是很少以這樣的口氣說話。
因此月濃險險是吓了一跳。
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顧畫蕊抿了抿唇,手上是強行将杯子搶了過來,接着放低了聲音,開口。
“我不想像這樣,跟一個廢物一樣,就連喝水也要别人照顧。”
她停頓了片刻,手上微微抖了抖,擡手将杯子往自己唇邊送去。
月濃一時不知道是該将杯子拿回,還是任由怎樣,于是隻好默默地站在一邊。
顧畫蕊将杯子送到唇邊的一瞬間,屋子的門卻是砰的被打開,夜禦天進屋之後的第一眼所看見的,便是她穿着白色的亵衣,青絲如墨,斜倚在床榻上,甚至悠閑的捧了一杯水喝的情形。
“顧,畫,蕊。”
他覺得自己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這三個字的。
以往想想就帶着缱绻的三個字,如今念出來卻隻剩無比的嘲諷。
然而拿着杯子的手隻是一頓,接着又繼續自顧自的動作。
顧畫蕊覺得自己手上的力氣都差不多快要到極限了,根本是無暇分心其它,隻想靠自己快些将水先喝了。
溫熱的白水才剛流進口中,忽然手上便傳來一陣大力,将杯子刹然打翻脫手。
白瓷的杯子掉到榻上,順着榻邊滾落到了地上。
榻子不高,杯子并未全碎,整個杯身卻是密密麻麻的長出了無數的裂痕。
顧畫蕊的手失去了支持的東西,一下子掉下來砸在身邊,她低頭看了看摔在榻邊的杯子,頓了頓,無比冷靜的開口,
“這個杯子,是前些年景德的官窯。”
她鎮靜的擡頭,一雙眸子毫無任何波瀾,“你要賠。”
目光就那麽直直的對上了他的。
“賠?”
夜禦天怒極反笑,“好,我賠,未來太子妃的東西,我怎麽敢不賠。”
太子妃?
月濃已是愣住了。
顧畫蕊咬了咬唇角。
該來的還是要來,什麽都是瞞不住的。
她歎了口氣,她也算有苦難言的吧?若這件事他不知道,想必會更好辦一些。
“爲什麽。”
夜禦天問。
爲什麽,哪裏有那麽多爲什麽,若是世上所有東西都要用爲什麽來解決,那可不是一般的煩心!
若是以往,顧畫蕊定是要好好的嘲笑他一番的,然而如今,她仿佛不隻是身子疲憊,就連心裏也是疲憊到了極點。
縱然事出有因,她卻也是不願意見到夜禦天這副樣子的。
眉頭緊蹙,眸子裏面就連冷冽也褪去了,隻剩下濃郁的怒與悲,大怒大悲豈是一時半會能消受得了的,是個人都是承受不起來的。
“是我做的不好嗎?”
冷靜了片刻,他接着問,聲音放得極輕。
顧畫蕊不回答,搭在錦被上的手死死的攥緊了邊緣。
片刻,她啞着聲音開口。
“無緣而已。”
無緣是注定,上一世如此,這一世……也隻能如此。
不論結局如何,終究是無緣收場。
面前的人看了她半晌,末了隻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走的是潇灑,然而實則誰知道還有沒有留戀。
“我沒有後悔。”
走到門口,那人步子一頓,“顧畫蕊,你隻消說一句,你就不必嫁進那冷冰冰的宮裏。”
靜默片刻,卻是等不到身後人的回答。
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回身離去,再沒有半分遲疑。
“小姐……将軍……”
月濃擔憂看了看顧畫蕊,接着上前,想将摔落在地上的白瓷杯子撿起,誰知本是看着未碎,手指輕輕一觸卻是如同碎冰落地一般清脆的碎了一地的碎片,啷當而響。
顧畫蕊回過神來,淡淡的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瓷,問:“可有傷着?”
口氣平淡的好像在說粗茶淡飯,與平時并無什麽兩樣。
“小姐……”
月濃搖了搖頭,剛想再開口,榻上的人卻已是先開口了,“我馬上就要嫁給太子了。”
即便是先前已從夜禦天的口中聽了個大概,之前也是早有預料,月濃卻還是免不了意外。
“小姐,這……”
她道,“您爲何……”
爲何?
不知啊。
顧畫蕊閉了閉眼睛,懶洋洋的彎起一個微笑出來。
“一生都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這樣不好麽?”
若她相助,這個太子之位便是十拿九穩,那以後她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後,大可在宮中就如此度過一生。
她頓了頓,說:“無礙,去将碎片處理了吧。”
這句話是對着月濃說的。
月濃即便是放不下心,卻也知道小姐自有考量,因此也隻好遲疑半刻,便應了下去,蹲下用手絹将碎片包裹起來,轉身出門了。
待月濃出門後,顧畫蕊這才微微的打了個呵欠,擡眼看向側邊的窗外。
“如何,好戲看夠了麽?”
她語氣并無波動,反而是帶了笑意,“看夠了那就進來喝口茶歇歇吧。”
也不知那笑意是真是假,是發自心裏還是夾帶嘲諷。
顧畫蕊彎起嘴角,接着喚了下去。
“無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