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下意識問:“太子的人,是來做什麽的?”
“不知道。”
月濃回答,她自然也是不知原因,然而見那人一派鄭重的樣子,向來這件事情還是不容小觑的。
“我得去告訴小姐。”
月濃道。
剛準備叩門進入,卻是被旁邊的水月忽地捉住了手腕。
“小姐才剛剛清醒,還不能下床走動。”
水月微微皺了眉頭,“總不可能讓使者來小姐的閨房。”
月濃并不知道顧畫蕊清醒了以後還不能動彈的事情,于是當下也是稍稍有些吃驚:“小姐的情況沒有好轉嗎?”
“沒有。”
水月搖頭,“到方才看樣子還是不大能活動,更别提下床了。”
月濃手已經差點觸到了門窗,恰巧是被水月捉住了,然而此刻的情形已經刻不容緩,讓宮裏來的人就如此失禮的侯在前廳,這肯定是并不妥當的。
“我進去同小姐說一聲吧。”
月濃想了想,說。
接着見旁邊的水月也是低頭想了想,随即手上抓着她的手腕的力道稍稍放松了一些。大抵是同意了的意思吧。
月濃朝着水月點了點頭,讓她放心,随後手上輕輕的掙了開來,撩了一下衣擺,擡腿跨進了室内。
“水月?”
正抿了一口溫水的顧畫蕊聽見響聲,擡起頭來望向門口。
“小姐。”
縱然是此種情形下,水月依然是行了個禮,對着顧畫蕊,也對夜禦天,方才輕微的驚慌已經褪去,隻是語氣仍有些快,“小姐,宮裏來了人,正在正廳候着,大人已經接待了,然而卻是指明了是要見小姐您的。”
宮中之人?
顧畫蕊秀眉一擰。
在宮中與她關系到可以出宮來特地尋她的人不多,一是靜宣,二是皇後。至于皇上,那是不可能爲了她親自派人來相府一趟的,而靜宣如今又在讀書,那麽剩下的唯有……
她忽地反應過來。
皇後?還是太子?
顧畫蕊下意識就去看夜禦天。
夜禦天也注意到了她的神情,也聽見了她們的對話,便擡頭問月濃:“是誰那邊的人?”
語氣已經微微沉了下來,顯然是帶了不悅在裏面了,顧畫蕊聽得他的語氣,就已經猜測到三分那容惠郡主被殺之事興許是被扯到自己頭上來了。
“是……”
月濃剛準備開口,卻是先一步被打斷了。
“月濃。”
顧畫蕊口氣裏面是少有的嚴厲,“既是宮中的人,不論是誰,我自然都不能怠慢,扶我下床吧。”
有一個詞,叫做心口不一,大抵她現在便是可以用得上這個詞。
她又何嘗是一點也不想去,然而卻又不得不去,再加上夜禦天站在一邊,她怎麽能讓夜禦天知曉這件事情。
心裏明明以爲已經不在乎了,然而此時竟然是無比害怕他的知曉。
顧畫蕊說完,擡眸看了一眼月濃。
月濃是何其聰慧的一個人,顧畫蕊甚至曾經還打趣說她若入宮做娘娘,必定是能踩着那些人坐上貴妃甚至是皇後之位的,于是即便隻是顧畫蕊的一個眼神,一句毫不相幹的話,她也是隻愣了半秒就立馬明白了自家小姐的意思。
“小姐,是皇上的人。”
若是照實說,憑着夜将軍的身份必定是可以橫插一腳的,若說靜宣公主,那麽夜将軍更是沒有什麽好顧及的,小姐也沒必要如此着急要起來。
而小姐的意思,居然是要她找一個夜禦天軟硬都掰不動的人來替罪,這樣的人說難找也不難,說好找,卻也不好找。
這樣的人啊……隻能冒着大不敬這樣說了。
月濃心領神會,順勢便硬答了下去,然而手上卻遲遲沒有真正上來扶她。
方才在外面水月便已經說過了,小姐身子欠佳,若這樣真的就如此扶起,恐怕會對身體有恙吧?
月濃這稍一遲疑的動作,當下被夜禦天看在眼裏,頓時心裏略略就起了疑。
若當真是皇帝親差的使者,縱然是顧畫蕊身子有恙,那還不是必須得去,再怎樣在伸手扶她一下這件事情上面,也不應該有這樣的遲疑。
“不行。”
不容多想,他先一步伸手,在月濃反應過來之前攔住了她們二人接下來的動作。
“你的身子還未痊愈,這次,我去。”
夜禦天側身将茶杯放在了桌上,站起來對着顧畫蕊直接便道,“順便……也去向皇上再提一遍你的親事。”
說第二句話的時候,顧畫蕊明顯看見他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顧畫蕊已是被他這樣的話弄得焦心的很,當下眉梢一抖,便道:“皇上的親使要見的人并不是你,再者你這個時候出現在丞相府裏替我出頭,完全不合理。”
頓了頓,“我還是個未出閣的女子,有損聲譽。”
說完就想自己給自己一耳光,竟是連未出閣有損聲譽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自己當真是心急了。
“怕什麽。”
夜禦天聽了竟是半分驚訝也沒有,隻是唇角的笑意更加深,“閨房,我不是日日都進麽?”
顧畫蕊聽他這樣講是又好氣又好笑,然而此刻的情形當真算得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形式,于是擡起眼睛,對着他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來解決,你不插手,好麽。”
夜禦天看她這樣認真的神情,唇邊的笑也是斂了回去,然而卻不答話,定定的就看着她,不答應,也不拒絕,仿佛要從她身上看出什麽秘密似的。
“你這樣……是拒絕?”
顧畫蕊與他對峙片刻,終究還是沉不住氣了,眸子裏的溫度冷了下來,縱然是報恙在身,眼裏的冷意依舊是刺得人心寒,“你要與我做對嗎。”
與夜禦天而言,确實是心寒。
月濃看着這一幕,有些不知道該怎樣辦才好。
她不過進來将東西轉達了一遍,誰料竟發生這樣的事情,即便是聰慧的人也是意料不到這樣的後續的。
小姐究竟與太子之間發生了什麽聯系,爲何如此不願意讓夜将軍知曉這件事。
月濃思襯片刻,猛然有了答案。
小姐,太子,小姐,夜将軍。
這三者間的聯系……以及那日小姐入宮所問的那一句莫名其妙的“何時成婚”……
竟是……原來如此。
月濃輕輕的吐出一口氣。
原來小姐竟是獨自瞞着這麽多事嗎?
另一邊顧畫蕊半眯着眼緊緊的盯住了夜禦天,絲毫不讓他的視線脫離自己的目光:“别去。”
話說的像是情話似的,裏面的涼意卻是連語氣都聽得出來。
顯而易見的。
她沒有其他方法,尤其是先前聽出了夜禦天對此事的表态已經毫無回轉餘地,如今便隻能撕破面皮直接坦然相對。
夜禦天毫不轉移視線,直直的看着她,忽然溫柔的揚起了一個笑容。
他俯下身,伸手撩開她垂到額邊的一縷發絲,輕輕道:“不論是什麽,我們一起面對。”
這句話是夜大将軍這麽多年,這麽久以來,說過的最動聽的一句話。
然而這句話卻是注定完成不了。
顧畫蕊看着面前的人,什麽都沒有說。
“夜将軍……”
月濃在旁邊叫了一句。
情話是動聽的,可是再好聽的情話,也得一個人講,一個人聽。
叫出這三個字以後,月濃再未開口。
因爲顧畫蕊沖她微微的搖了搖頭。
“你去吧。”
顧畫蕊眼裏的寒意未退,口氣卻已緩和下來,仔細聽來,裏面仿佛還帶着諷刺似的,然後接着又重複了一遍,“你去吧。”
罷了,這大抵就是她的命。
生于相府,死于……異鄉吧?
如今不論她在哪裏,都算得上是異鄉了啊。
因爲從一開始起,她所認定的故鄉,便隻有自己的前世,從前世來到今生,不是異鄉又是什麽?
隻不過不是異客,而是常客罷了。
夜禦天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接着起身,朝門外走去。
“你會後悔的。”
跨出門的那一瞬間,他宛如恍惚一般聽見她在後面淡淡的說。
後悔嗎?
夜禦天在去正廳的路上對這句話其實上是思考過的。
他這一生做過無數事,有成功的,也有失敗的,甚至半成品也有很多,然而所有的事情,他從未對哪一件後悔過。
他以爲自己不會後悔。
直到他踏入正廳的那一刻。
他看見相府正廳裏面面帶笑容的丞相,以及坐在高位的男子。
夜禦天頓時一怔。
腳步聲驚擾到了裏面的人,兩人停下交談的話題,不約而同朝這邊看過來。
顧長衛并不是不知道夜禦天來相府的事情,卻也隻能假裝不知,而另一位在頓了頓之後,竟是站起來了。
“夜将軍?”
語氣裏面甚至還有點驚喜。
夜禦天方才那一怔,也正是因爲這個人。
這個人,說來不隻是巧合還是别的,是從前龍鱗軍裏面的人,他記得很清楚,當初皇帝來選親衛之時,選走的人中正是有他一個。
難道尋顧畫蕊的人,就當真是皇帝嗎?
還是他真的猜錯了。